周汉平,湖南怀化辰溪籍老兵。因为偷姑妈的钱,周汉平跑去当了国民党的兵,后来去了台湾。70年代底,周汉平得了舌癌。患病期间,老婆卷走其6万美元存款后不知去向。年,战友凑份子将周汉平送回了大陆。回来后,周汉平投奔到大陆原配的姑妈家。临死前,周汉平说,“落叶归根,死而瞑目。”
以下,我将采用第一人称视角,讲述台湾老兵周汉平的故事。
图:老照片非事件主人公
我打小就命苦,3岁没了娘,10岁没了爹。父亲死后,我带着7岁的妹妹投奔舅舅。舅舅家也不富裕,才待了3年,舅舅家也揭不开锅了。只好将10岁的妹妹送走当童养媳,将13岁的我,送到县城的木匠铺当学徒。
常言道,一个学徒半个儿。可问题的关键,是要碰到一个好的师傅。我的运气不好,师傅是个小老头,脾气特别臭。刚学木工活的时候,墨斗线总是弹不直。师傅看到以后,挥手就打,还边打边骂。可为了混口饭吃,我只能忍着。
年,我17岁,舅舅给我说了一门婚事。对方叫刘氏,和我的命运一样凄惨,也是个孤儿,由他姑妈带大。结婚以后,我便自立门户,接一些零散的木工活。婚后第2年,我有了一个儿子。
刘氏自小体弱多病,生孩子时大出血。虽然止住了血,却也落下的病根。孩子8个月大时,刘氏生了重病。我四处求医问药,医生告诉我说,“想要看好你老婆的病,得准备一大笔钱。”当时的世道乱,木匠也挣不到钱。
于是,我便向老婆的姑妈求助。刘氏从小由姑妈带大,相当于半个娘,她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没想到,当我抱着孩子,提着东西去找姑妈借钱时。姑妈却一言不发,弄得我很尴尬。一气之下,我放下东西就回家了。
图:农村家庭老照片非事件主人公
回来以后,刘氏还在发高烧。看着她难受的样子,我越想越气,一时间犯了混。当天晚上,我跑到姑妈家,趁黑翻进了她家的阁楼,偷走了全部的金银首饰。当天晚上,我将东西连夜卖掉,第二天就请了医生给刘氏看病。很快,刘氏的病就好了不少。可医生又告诉我说,“可没能除根,想要治本还得再花一大笔钱。”
恢复一点后,刘氏问我,“汉平,我看病的钱,你是从哪弄来的?”我告诉她说,“你不用操心,好好养你的身体就行了!”可刘氏不依不饶,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没办法,我只好向她说了实话。她听了以后,当即就哭了,一边骂着我不是人,一边收拾行李,准备抱着孩子去找姑妈。
第二天,刘氏带着姑妈找上了门,进来后就骂我,特别难听。我自知理亏,任凭刘氏打骂。期间,姑妈一言不发,就坐在旁边看着刘氏打我骂我。半柱香后,刘氏对我说,“你今天要是不给姑妈认错,我就把孩子抱走,再也不回来了!”
一听说要抱走孩子,我立刻怕了,赶紧跪在地上给姑妈认错,并向她保证道,“姑妈,那些钱算是我借的,我一定会把钱还上的。”姑妈知道我家没钱,只好憋着一肚子气回去了。
姑妈走了以后,我越发觉得没脸见人。当天晚上,我便跟老婆刘氏说,“你带着孩子在家等着我,我出去做游街木匠,还姑妈的钱,再把你的病治好”。消气以后,刘氏也知道白天说的话过重,他宽慰我道,“汉平,白天的事,是我太过分了。可我不这样做,姑妈不会放过你的……”
图:木匠弹墨斗
第二天,我便收拾好了行李。出来以后,我四处游街串巷,找些零散的木匠活干。干了一年多,也没存下多少钱。年下半年,我来到芷江。当时,我身上几乎没剩下多少钱。正愁的发慌时,碰到国民党招兵,便想去混个一官半职。于是,我加入了一支国民党的部队。
没过多久,部队便开往前线。打了两三年后,就一直在打败仗,一退再退。年时,我随部队退守海南岛。年,海南岛解放,我又随部队去了台湾。这几年间,我虽然没能回家,却一直坚持给老家写信。可惜,由于我的位置一直在变,始终没能收到刘氏的回信。
从此,我离开了大陆,离开了老家,再也没办法给老婆和孩子写信了。
刚来台湾时,国民党喊出了“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的口号。一开始,大家还兴致勃勃。可两年过去了,也没见他们准备些什么东西。不仅如此,部队内的氛围也越来越差,我实在待不下去了。
年,我从部队退役。这个时候,不少人都在传,“大陆回不去了,赶紧再娶个老婆吧”。后来,经他人介绍,我娶了一位台湾本地的姑娘。第二年,我和她生了一个男孩。有了孩子以后,生活压力骤增。
由于我是木匠出身,退役以后,一直在做一些零散的木匠活。然而,50年代的台湾也很穷,没多少地方能用得着木匠。没办法,我只能去码头上当搬运工。期间,碰上有人需要木匠活,就请假去赚一点外快。虽然很辛苦,却也勉强糊口。
图:木匠老照片
后来,随着台湾经济越来越好,有钱人越来越多。一栋栋新房子拔地而起,木匠成了“香饽饽”。此后,我就不再去码头搬麻袋了,光是答应别人的木匠活,都已经排到了一个星期以后。这样的好日子,持续了近10年。十年来,我不仅换了大房子,还供儿子读到了高中。
年,儿子20岁,面临考大学。儿子跟我说,“爸,我想去美国读书。”当时,我存了点钱,得知儿子想出国留学,我没有丝毫犹豫,全力支持他追求自己的梦想。
年,儿子去到美国上学。然而,他刚去了半年,便再也没有回信。我便跑到美国去找儿子。可人生地不熟,再加上语言不通,在美国待了一个多月,也没能找到儿子。隐约间,我听别人说,儿子可能在美国遇害了。
儿子的失踪,极大地打击了我。再有人找我干木匠活时,我也没心思做了。我想,我赚的钱都是给我儿子的,他不在了,我还这么拼命干什么?那段时间,干木匠的人本来就越来越多。后来,我拒绝别人的次数多了,也就没人找我了。
儿子失踪前的近20年,我做木匠,台湾的太太在街边摆摊。虽然没有我干木匠活的钱多,但是也有不少。碰到刮风下雨时,我还要去帮她出摊、收摊。儿子失踪后,虽然木匠活不干了,可太太的地摊并没有停。
图:摆摊老照片
年夏天,台湾刮台风,我去帮老婆收摊。我正搬着一个纸箱子,吃力的往车子上抬时,一辆摩托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等我醒过来时,医院的病床上。老婆告诉我说,“汉平,你被摩托车撞倒后,碰到了头,晕倒了。医生检查说,你有轻微脑震荡,右脚也骨折了。”
我问太太,“开摩托车的人呢?抓到没有!”太太说,“他撞倒你以后,直接开车跑了。我担心你的安危,便没有去追”。我听了以后,气得直捶床。然而,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为了养病,医院住了一个多月。
出院以后,我总觉得头疼,舌头也不是很舒服。我跟太太说,“我的病是不是没有好利索?”后来,我实在是头痛难忍,医院做了检查。没想到,医生说我得了晚期舌癌。我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口气没喘上来,医院。
我这个人比较怕死,得病以后,医院,四处托人求医问药。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太太便找不到了。太太不在,既没人照顾我,又没人帮我交住院费,医院就将我撵了出来。
出院后回到家才发现,多年以来,我家积攒的6万美元,竟然都没了。那可是70年代的6万美元,里面有太太摆摊的钱,有我做木匠的钱。我本以为,我存了6万美元,总不至于看不起病吧?谁曾想,根本就没给我看病的机会。
图:医院老照片
后来,我托战友多方打听后得知,太太已经将6万块钱卷走,跑去了美国。
当时,我一身是病,还跛着右脚,根本没力气去美国追太太回来。为了维持生计,我只好守着摊位,靠卖衣服为生。每当赚到一点钱,医院看病、拿药。没钱的时候,就不吃药。由于断断续续,身体时好时坏。可总的来说,身体还是越来越差。一年半以后,我连搬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
年中秋节,战友举行老乡会。我本不想去,可老战友却拉着我说,“一年也就见这一回,为什么不来?”最终,我还是硬撑着参加了聚会。这样的聚会,我们每年都有。来的时候高高兴兴,走的时候哭哭啼啼。无他,全是因为想家。
平时,大家分散在台湾的天南海北,一年才聚一次。聚会时,大家都说湖南话,那种感觉,对于我们这群离家三十余年的老兵来说,实在是太难受了。席间,大家知道我的悲惨遭遇后,纷纷安慰我说,“老周,别难过,你要是觉得困难,就跟我们开口。都是一个战壕出来的人,不用客气!”
我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倔的人,当年,要不是为了还姑妈的钱,我也不会出来当兵。现如今,我还能靠摆摊挣点钱,我知道我的病是个无底洞,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向这群老战友借钱。于是,我跟他们说,“多谢大家的好意,我还有一点钱。如果有需要,我一定开口。”
图:《空中之友》主持人徐曼
聚会结束以后,我立刻回到家中,打开收音机,听起了《空中之友》的栏目。生病期间,这档节目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空中之友》是一档传递大陆方针,增加台胞对大陆了解的节目。一打开,我就听见了主持人徐曼亲切的声音:
“我是徐曼,亲爱的台湾同胞,你如果想到祖国大陆观光旅游,可以到我驻外使馆或香港中旅社联系,他们会热情接待您,为您办好手续……”
听到这个消息,我为之一动。离家30余载,我对家的思念一刻也没有停过。之前多次想联系老家,但是考虑到种种因素,迟迟未能付诸行动。现如今,我得了绝症,如果再不主动联系,还有多少个能让我犹豫的日子呢?于是,我提笔给空中之友写了一封信,询问前往大陆的手续。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在信的末尾署名“有心人”。
没过多久,我在《空中之友》的节目当中,听到了徐曼给“有心人”的回复。她说,“如果想回大陆观光,可以同香港中旅社联系”。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我高兴极了。可我转念一下,钱都被我用来看病了,怎么筹到回去的路费呢?
思来想去,我找到了怀化老乡会的会长,我跟他说,“我得了舌癌,估计活不了多久了。临死之前,我想回去看看。”老乡会的会长得知我的遭遇后,非常同情我。他跟我说,“你如果能回得去,也去我家看一看。倘若父母不在了,替我在他们坟前多磕几个头……”
图:回乡的台湾老兵非事件主人公
在会长的帮助下,几十名老乡慷慨解囊,很快就筹足了回去的路费。后来,又在大家的帮助下。我以前往泰国旅游观光的名义,办理了护照。年11月,我乘坐飞机离开台湾,当天下午抵达香港。
到了香港以后,我联系上了旅行社。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经广州,乘坐火车辗转来到湖南怀化,又乘坐客运班车来到老家辰溪县。车子还没停稳时,我早已经热泪盈眶。由于我事先联系了统战部,下了客运班车,就得到了统战部一位小同志的热情招待,他将我安排到了县城中最好的招待所住下。
由于离家多年,对老家的情况一无所知。于是,我便托统战部的小同志帮我打听亲人的下落。我告诉他说,“我有个妹妹叫周红萍,有个老婆叫刘氏,还有个儿子叫周南中,有个姑姑叫……”我将家人的信息写在纸上,交给了小同志。小同志对我说,“你放心,只要他们还活着,一定帮你找到!”
第四天,小同志就找到了我。还没开口,我的心已经凉了半截。因为小同志满脸愁容,找人的事情似乎不顺利。果不其然,小同志告诉我说,“很遗憾,经过查询,你的妹妹已经不知下落,妻子刘氏在年去世,儿子周南中也在年夭折……”得知此噩耗,我哭着说,“难道我就没有一个亲人了吗?”
小同志说,“还有一个,我们查到了你的姑妈,她还尚在人世,现在就住在沅陵。”得知姑妈还活着,我欣喜万分,赶紧要了地址,一边走一边念叨着,“我这就去找姑妈,向她负荆请罪,我还欠她钱没换呢”。
图:农村老人非事件主人公
再见到姑妈时,她已经是个80岁的老人了。眼神不好,耳朵也不太能听得见东西。和姑妈说话,我只能在她耳朵旁边大声喊她,“姑妈,我是汉平,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来给你还钱了。”姑妈听了以后,仔细地看了看我,“你是谁?哪里的汉平?”
听姑妈这么说,我心想,“完了,姑妈已经不认识人了。”没办法,我只好跟她耐心解释,“你是不是收养过一个侄女?嫁给了一个木匠,那个木匠后来失踪了。听到“木匠”二字,姑妈才若有所思的说道,“你可把我闺女害惨了,她临死前还在念叨你。”听姑妈这样说,我当场就忍不住了,跪在姑妈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姑妈,我知道我错了,我来给你还钱了……”
回来以后,周汉平便没有在住到县城里面的招待所,而是住到了姑妈家。他想方设法,终于回到了老家。可惜,他并没有享受到几天的亲情。回来后没多久,周汉平便因为舌癌去世。临终前,他留下了一封遗书:
我千辛万苦,由台湾回到家乡。无奈身患绝症,落叶归根,死而瞑目。所余遗款,请移交沅陵解放路20号张超发(笔者注:姑妈的儿子)接收。
由台湾回归的周汉平(盖章)遗书
年1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