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顾:
“跟随内心你知道我会唱什么歌吧?”
三分钟后,回复了一条:“我不知道啊。”
“爸爸爱唱的那些歌。”
“爸爸爱唱的那么多,你说的是哪一首?”
爸爸爱唱的每一首。
此时的她突然觉得有一个自己可以聊一聊爸爸很不错,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谈起过爸爸,即使是在温馨的伯父伯母姐姐的家庭也几乎从未提起过爸爸,就像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一个禁忌。
从记事起,印象中爸爸就总是唱歌,这和他早年做过卡车货运司机有关,溪川四岁时,爸爸的卡车副驾几乎是她的第二个家,歌声是这个家里永恒的背景音。
妈妈明令禁止她靠近爸爸的车,那个年代还没有儿童安全座椅,但妈妈能感觉到让孩子爬上这么大的车很不安全。有一次溪川回到家时一边小脸被烈风吹得红肿干裂,妈妈才知道她不仅坐在车上而且把窗户打开了,万分后怕,大发雷霆。连爸爸也一起被大骂了一顿。
可是还没老实几天,她趁大人不注意一眨眼的工夫又爬上了副驾,像条小泥鳅似的藏在阴影里。爸爸一上车,看见趴在座椅上的小脑袋正使劲用眼神恳求自己,拿她没辙,只好成为她的同犯,帮着一起瞒着妈妈。
当她在车上的时候爸爸一般只是在城中空旷的保税区开短途,安全起见,爸爸和她约法三章,要她保证绝不开窗。跟着爸爸兜风无比惬意,不能开窗,算是美中不足吧,可是只要爸爸开始唱歌,这种遗憾就不成为遗憾了。
爸爸在货运司机里算是很文艺的,可不会像她女儿这样动不动就唱《大河向东流》,多数时间都是唱些悠扬的抒情歌,有时温柔,有时忧伤。这时溪川才能感到不开窗的好处,若是开了窗,抒情慢歌是很难被听见的。
从前她最美好的记忆都与车有关,自她受身高所限还不太能看见前方路况时,至她能提醒爸爸*灯快结束时。
她喜欢这个狭小封闭的空间,安全感充足;也喜欢爸爸停车时向自己递来的眼神,充满了宠溺;甚至她喜欢上了若有似无的汽油味,里面好像掺了奶油混合坚果的气息。伴着温柔的歌声,她看见隔了一层玻璃的倒车镜中,自己眼神清澈,窗外流光四溢,四季变迁。
在爸爸离世后,车厢里所有的回忆被蒙上了复杂的色彩。
上海的周一早晨总是灾难般的。平时半小时的车程,在周一早晨一个半小时也未必能到。
首先是比平时更难叫到出租车,强生和大众公司的调度电话永远占线,反倒去路边碰运气可能是更好的选择。其次是几乎所有高架都在堵车,而高架下则不仅堵车,平时注意不到的红绿灯此时偏偏都来刷存在,像恶作剧似的。
如果这个路口的红绿灯让你停下,之后的每个红绿灯都会把你截住,都是团伙作案。
比周一早晨更大的灾难是,下着雨的周一早晨。
姐姐和溪川各自套上雨披准备出门时,妈妈从卧室跑出来,“哎呀,我给忘了,今天应该送你们,天气预报说有台风。你们等我一下。”
姐姐见她还穿着睡衣,立刻摆出嫌弃脸,“不用啦,我们自己去小区门口打车就行了。这么点距离,台风又能怎样。”
最主要的原因,看情形已经要迟到了,等妈妈换衣服更耽误时间。
溪川把脚伸进雨靴,附和道:“就算走路去学校,这点风雨也没什么可怕的。”
小姑娘口气很大,因为每次台风预告后严阵以待,实际却多半绕过魔都结界转弯去了海上,真正过境的少之又少,最多带来点城市排涝困扰,而这种困扰,小姑娘是感受不到的。
“穿了雨披还要带伞吗?”溪川临出门前突然站住,望着门边的雨伞犹豫不决。
“噢!我们为什么要穿雨披,那样岂不是出租车座位上都是水了吗?”姐姐突然醒悟。
“哎?对哦。”
“都怪你,是你提议的。”姐姐一边脱雨披一边埋怨。
“是吗?”溪川一阵心虚,“只是觉得有风的天气撑伞也很难挡雨。”
结果这个决策失误又白白耽误了宝贵的五分钟。
忙中出乱,欲速不达,她们得到的教训好像还不够。姐妹俩冲出电梯后向小区门口狂奔。有风的天气撑伞确实很难挡雨,由于视线模糊,溪川没看见露天凉亭的柱子就撞了上去,发出嗷的一声叫唤。跑在前面的姐姐闻声又转身返回。
“怎么回事啊你?冒冒失失的!脑袋还好吗?”
溪川单手撑着摇摆的雨伞,另一只手捂着额头,“还、还好,有点疼。”
视线中好像有什么迅速划过。
待她揉揉眼睛看清楚这个世界,姐姐已经倒在了地上。
肯定是刚才头撞柱子震动了凉亭,凉亭顶棚有块已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玻璃掉了下来,正巧砸中了走回头路的姐姐。
溪川失去了知觉和意识,面对这样的情景手足无措。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发疯般地飞奔回家求助。
幸好玻璃掉落的角度仁慈,姐姐并无大碍,肩膀和手臂受了外伤,外加轻微脑震荡,在医院观察了一天就回家休息了。
这一天,溪川自然没去学校,她第一次没有因侥幸翘课而欣喜若狂,要知道以前她发烧到39摄氏度都会因不用上课而露出微笑。这次相反,她出离愤怒,在医院时就用狂轰滥炸的短信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未来的自己。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姐姐被玻璃砸伤的事你也不告诉我?
“我知道你只记好事。
“可是这么重大的事故你都不记得是有多没心没肺啊!
“你这人靠不住,责任心太差!还没有良心!”
“要不是姐姐没事我肯定要打……”想了想,跨越时空的打架好像难以做到,之前试过打自己对方也不能跨越时空感受到,只要删了这句重写“要是姐姐出了大事,我自杀给你看你信不信!”话说回来也不一定要真的自杀,不一定吧?这只是威胁。
溪川就这样脑内剧场了三秒,对方的回复短信先到了,只好保存草稿先退出去看看未来那位回了什么。
“什么?姐姐被砸伤了?伤势如何?”
看来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手被划伤了,还轻微脑震荡。你怎么回事啊?”
“我印象中,姐姐真的没有被砸伤过。高一时绝对没有过类似意外,倒是你,你被砸不是一两次了。”
“啥?为什么我被砸?被什么砸?”
“高一十佳歌手大赛时你差点被掉下来的灯砸到,不过没砸中。高二暑假路过工地又被脚手架砸,砸中了,伤得比较严重。”
溪川对着手机沉默了一分钟,燃起了第二轮怒火,“我说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脚手架砸伤脑袋了吗?这些恐怖事故能不能早点告诉我?看你发来‘没砸中’好像还很遗憾似的!你把话讲清楚,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告诉我,你什么目的?”
五分钟没有回答,气得溪川准备开始编辑第三轮攻击短信。
刚打开写新邮件的瞬间,回复进来了。
“是的,脚手架砸伤了脑袋。”
?????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太想再和她对话了。溪川第一次这么嫌弃一个人,不,第二次。
但是冷静下来后想一想,对方其实也已经给过提示了。先前说过,唱歌时不要站在中间,估计就是这个原因。虽然实际上也没被砸中,但她还想要在位置上确保一下。可是,怎么说也应该把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吧!否则按青少年的个性,万一逆反心作祟非要站在中间呢?
是的,这个人不知“反省”两个字怎么写。能容忍自己的逆反心,不能容忍对方“懒得废话”。
这个“对方”,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姐姐可不像小溪川没病都要蹭假期,周四她恢复得差不多就返回学校上课,中午和溪川一起在食堂吃饭。
“我主要还是想看你唱歌决赛。”
溪川感慨道:“如果我是你,我就星期五下午再来。”
“你的意思是一整个星期都不上课,星期五下午专门来看唱歌吗?你怎么好意思?”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上课有什么意思?”溪川正说着,有两个路过的女生突然端着餐盘在她身边停下。
“啊!你是柳溪川对吗?我们给你投票啦。决赛加油哦!”
“谢谢你们!”溪川兴奋地回应。
等女生们走远了,姐姐说:“想不到你现在还有Fans了。看来真的成了校园明星。”
“不仅有Fans还是Anti-fans。副部长前几天还在鄙视我呢。”
姐姐笑起来,“你不要误解副部长了。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当那个副部长,一开始就是作为班级代表被班主任逼着去的,演讲完投票时他投了你。”
“投我?想不到他这个人还很会作秀。”溪川嗤之以鼻。
十佳歌手决赛,夏新旬负责在二楼控制台小窗口监控场上情况。演播厅的设计很不智能,音响灯光控制台观测不到舞台上的进展,所以每次演出总要派这么一个人站在窗口。
第一个选手上场后,夏新旬根据她站的位置指挥身后负责控制灯光的同学,灯光是往左一点,还是再往右一点。等她站定,他还要通知播放音乐的同学什么时候开始播放音乐。
本身不是特别复杂的工作。一般选手上台后都是站在前一位选手的位置上,调节的只是话筒高度。所以灯光位置之后就几乎不用变动了。但也有例外,比如眼下这位。
起初夏新旬以为她是还没走到舞台中间,觑着眼睛仔细一看,才发现她是走到舞台中间后搬着话筒回到了这个位置。
柳溪川这个人……做事怎么这么不合常理?
男生见她没有再移动的意图,只好回头对控制灯光的同学说:“灯光往右。”
那位志愿者已经十几分钟闲着没事开始在控制室走动了,闻声赶紧坐回自己的位置,把灯光往右移。
“再往右。”夏新旬说。
又往右移了移。
“还要往右。”
“还要往右?”负责控制的同学觉得难以置信,自己跑向窗边往下望去,“到底站到哪里去了。”
楼下的女生正抬头冲控制台微笑,很固执地站在离舞台中间有好一段距离的地方。
他当下无语,猜想她可能想配合歌跳舞吧。
只好回到控制台把灯光再右移一些。
“OK。”夏新旬继续下指令,“稍微回来一点点。好了。准备音乐。”
负责控制音乐的同学按下播放键,没有任何反应,再按两次,音响中控台上出现了“Error”提示。
音乐声没有响起,夏新旬觉得奇怪,向这边走过来,“出了什么问题?”
同学刚弯腰拿出那张伴奏CD,展示给他看,“CD好像已经损坏了。”
夏新旬接过来看了眼。
“能不能上网找一找这首歌?”
“这里电脑被设置不能上网。不知道艺术老师怎么弄的,她怕中病*。”
配乐迟迟未响,台下评委老师和观众都有点坐不住了。溪川已经猜到是不是音响设备出了问题,头顶上就落下夏新旬冷冰冰的声音。
“柳溪川,你拿来的CD坏了。”
糟了。溪川这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CD机只有一个,平时姐妹俩是轮流听,这个星期本来轮到姐姐。周一时CD机和CD包都在姐姐书包里,一定是姐姐被玻璃砸到倒地时压坏书包里的CD了。溪川把CD送到控制台去之前甚至没有听一遍检查一下。
观众席上的同学们发出乱糟糟的议论声,艺术老师从评委中站起来走向舞台前,“配乐出了什么问题?要不要换下一个选手先唱?”
溪川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二楼窗口,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可以临时换曲目吗?”
艺术老师点点头,“换曲目没问题。不过现在是音响出故障了吗?”
溪川把话筒从架子上取了下来,“我想请我姐姐上台来帮忙。”
“下载好了。”幸好志愿者中有个学姐带了笔记本电脑,插上网线连上了网,“不过问题是,现在怎么和音响设备连接上?”
“我看看你电脑有什么接口。”夏新旬把她的笔记本翻过来,“唔……肯定是不能直接连音响的,但是你有光驱,不知道能不能刻录光碟。”
“买电脑的时候好像宣传说有刻录功能,不过我完全没用过。”
“我知道。”另一个志愿者插话,“我跟你一个牌子的电脑,刻录功能要用购买时附赠的光盘先安装驱动才能用。”
“可我怎么可能随身带那张光盘。”
夏新旬想了想说:“你可以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