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童谣 [复制链接]

母亲的童谣

母亲出生在农村，幼年丧父。她的大哥到城内“锦福斋”油鞋店当学徒；二哥则到安源煤矿下井挖煤，一九二七年跟红*走了，从此未回。在十六岁那年，她嫁给了我的父亲，她大哥的师弟。

父亲出师后，便自立门户做油鞋。母亲忙着搓麻绳、缝鞋面，是父亲的得力助手。

母亲一生生了十个儿女。做月子期间，一不请保姆，二不请奶妈，还要洗衣浆纱、缝缝补补、炒菜做饭，完全用母乳喂大十个儿女，个个都是在一岁左右才断奶。在此后的漫长岁月，她还要带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家里像个托儿所，她忙里忙外，总是笑嘻嘻的，从来没抱怨过。

母亲没上过学，连名字都写得歪歪斜斜，但生活中学到的知识却很多。有时谈到某些事情的时候，经常脱口而出引用《增广贤文》、《三字经》中的诗文，且用得恰到好处。如“近水者知鱼性，近山者知鸟音”、“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等等。问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她说“小时候，家里附近有个私塾，每天扯猪草经过那里，便躲在外面听，久而久之便学会了。”

最令我们惊奇的是，母亲满脑子都装着许多听不厌的童谣。

每当夏天的晚上来临，她用稻秆熏完蚊子，在石板阶上泼上冷水降温，便搬出竹床、板凳，我们围坐在她身旁，听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教我们念童谣。如“蛤蟆仔叫，水泱泱，乃仔叫，叫婆娘，妹仔叫，叫嫁妆，今年爸爸砍杉树，明年爸爸打嫁妆”；“麻雀仔灰上滚呀滚，个个上山扯小笋，小笋不好吃，又去买把尺，尺又不好用，又去买把铳，铳又不好打，又去买匹马，马又不好骑，前去摸把犁，犁又不好用，犁呀犁，犁掉哥哥的脚板皮”，引得我们哈哈大笑。

还有，她要我们张开十指，手指对手指不停地抖着，边玩边念：“斗斗虫几米，走进大安里，捡个荷包蛋，留着满满（萍乡话音，意为宝宝）咽稀饭”；“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到九江，江水长，江水阔，跨过长江是武汉……”就像成语接龙一样，从南到北，把各个省会的名称一个个串下去。听得我们如痴如醉，可以说，我们兄弟姐妹，是听着她的童谣长大的。

这些童谣，念起来琅琅上口，富有生活情趣和人生哲理，是开发儿童智力、增长知识最好的启蒙教育。如今，我都已经年届八十，那些童谣还熟记于心，每每念起，为晚年生活增添了不少情趣。

母亲活到八十七岁，可谓长寿。在她漫长辛劳的一生中，八十四岁以前没有看过医师，医院。这在当下的人看来，是不可想象的。

她从民间学到了一些治病的方法，全家人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她都能找到一些土法治疗。如感冒着凉了，她便找来整株的紫苏，连叶根熬水喝，视病情的不同，有时还放上一撮*豆和两个鸡蛋，说又发又不伤身；小孩子着凉了，用葱白、豆豉熬水喝；如遇腹泻，便用新鲜马齿苋搅汁泡糖吃；对于蚊虫叮咬，皮肤破损出血，便扯上一把鲜臭牡丹，在嘴中嚼碎，往伤口上一敷，保证药到病除。

母亲有个毛病，就是夏天经常作痧（中暑）。每遇此病，她便用中指和食指沾上冷水，使劲在鼻梁上、脖子上钳扯，直到扯出红紫色的条纹，病也就好了。

有一次，我在外面玩得大汗淋漓，被一阵大风一吹，身子打了几个寒颤。回家后，腹中翻江倒海，呕吐不止，吃人丹、十滴水、姜汤都不受用。她说：“是身体出汗吹了邪风引起的羊毛疔”，便去药房买了雄*，用面粉调和成团，不停在我胸前揉搓。她说要搓到胸内的羊毛疔扯出来才会好。揉搓了近半个小时，面团真的有一丝丝像毛一样的白色絮状物缠在一起，越柔越多，胸口舒服多了，呕吐也止了。

父亲在七十八岁时去世。此后她便由我们兄弟姐妹轮流供养。她身体极好，生活自理，从不要人服侍。八十多岁的人，经常一人上街去找那些老邻居聊天、打麻将。满口白牙一个不掉，耳聪目明，头上无一根白发，白净光滑的脸上，无一丝皱纹。看起来只有六七十岁的样子。人家问她有什么养生秘诀，他说：“穷有穷命，粗茶淡饭最养人。”

在我们的记忆中，她一生唯一吃的营养品，便是每年冬天服一斤驴胶，几十年来从未间断。再就是，每年冬天，对面王九芝堂药店杀驴熬胶时，她都要去拿着水瓢接驴血吃。她还要我们也吃，当我们看到那冒着气泡的驴血，腥得令人作呕，不敢吃。她却闭着眼睛，咕噜咕噜把水瓢里的驴血喝得干干净净，年年如此。

医院看病，是八十四岁那年。当时，她在我家居住。本来她生活很有规律，早睡早起，从不赖床。可是这天早上八点钟都不见她起床。进房一看，她躺在床上说：“晚上全身忽冷忽热，头晕脑胀，起不了床”，要我熬一碗苏管（紫苏）给她吃。医院诊治，她不肯，我只有把两个妹妹和十弟叫来，前医院门诊部。经过查体温、抽血、验血、做心电图、拍胸片，折腾了半天，把她累得不行。当我们把这些化验检测报告交给医师，要他开药时，医师却说：“还要做个CT,看是否有脑震荡。”大妹是个药剂师，懂点医道，便对医师说，老人家一没摔跤，二没碰撞，三没有头疼呕吐，与脑震荡不搭界，不需要做CT。当时做一次CT要三百多块钱，母亲一听便说：“别听他打乱哇，回去不看了。”医师见状，便在病历上写着：“患者不配合检查，病因不明，不好开药，患者自动放弃治疗，后果自负。”

看到这样的结果，我们都气得不行。十弟是个蛮人，和医师大吵一架，弄得不欢而散。花了几百块钱检验费，连药也没开到，最后还是在一个私人诊所开了三帖中药，治好了病。

母亲活了八十七岁，无疾而终。辛苦劳累一生，得来四世同堂，全家五十多个子孙都感念她老人家的恩德。她教给我们那些朗朗上口的童谣，铭刻在我们的心里。

（刘兴）

编辑：木　子

制作：*茹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