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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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双文的人世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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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战友里面,没有谁比桂双文的人生更坎坷、诡异的了。

我新兵入伍在炮兵营部当文书时,桂双文是我的营长,我们是忘年交,相互一直保持联系。我曾答应等到退休了给他写一部传记,不期后来老桂的生命戛然而止。近来追剧《人世间》,感慨良多,于是改变主意,匆匆将他部分的生活梗概,在此贴出来以示怀念。

引子

读小学一年级时,老师嫌狗蛋不好听,测出他命主贵,便把狗蛋改成桂斌,希望他将来能文能武、大富大贵。

天知道,桂斌正当年适逢文革,一肚子治国平天下的抱负无处施展,读完高中下了几年乡,好在是工人阶级出身,务农期间又表现不错,最后被村支部保送上了中师,毕了业在城区一所小学任教,中年还当了校长,最终也算满足了小学老师的愿望——起码是半个贵宾或准贵宾了。

桂斌与“贵宾”谐音。改革开放后,城里养“贵宾”的多了起来,桂校长早起散步,难免会遇到尴尬:时常听到附近或身后有人喊他,扭过头来一看,原来人家唤狗呢。

尽管如此,桂校长对当年老师起的这个名字还是满意的,总觉得正是因为“斌”字很吉祥,不仅让自己从众多的下乡知青中脱颖而出,走上了使生活旱涝保收的岗位,还让自己得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而且,他们后来都比老子出息得多。

按桂姓辈份排序,儿子这一代秉“双”辈,桂校长遂将自己的名字一分为二,给第一个勇敢地从娘肚子里冲出来的老大取名双武,给慢慢悠悠遛出来的老二取名双文。文武且双,如锦上添花,其寓意不言而喻。

小哥俩虽说是一母同胞,一路生长下来,却性格迥异、各有千秋。老大双武生性腆静,文质彬彬,上学时不但各门功课成绩优异,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学霸。二小子双文天生顽皮,桀骜不驯,学习成绩中等靠下。文革结束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双武被浙江大学录取,双文则名落孙山。

狡黠老谋的桂校长很会盘算,知道以后双武形势大好而双文前景渺茫,便利用兄弟二人相貌上的优势,说服了双武,来了个狸猫换太子,先让双文顶替双武上了浙大,后让双武冒名双文入伍当了兵。

顺便提及的是,虽然平日生活中哥俩相貌如一、身份证互用、以假乱真不露破绽,但高考卷子上的名字却做不了手脚,从此哥俩各奔东西后,双武改称了双文,双文改称了双武。

一、参战掉队

陌生人给桂双文打招呼,总有些纠结。人家问他“贵姓?”按常规,老桂应该答“免贵,姓桂。”他偏不,而是答“桂姓。”

因为“贵”“桂”同音,结果使人误解为这人有点怪,本来是请教他的尊姓大名,他不但不应答,反倒问起别人姓什么了。

过后朋友嗔他,他倒振振有词:“老子本姓桂,若是免了贵(桂),狗日滴让老子姓嘛?”

双文参军后,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当时全国正大兴文凭热,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不够普遍,谁学历高文凭高在单位就受重用、部队军官制度也进行了改革,不再从士兵中直接选干,所需军官必须由军校培养输送。

在这个大背景下,双文觉得正是干事创业的鼎盛期,美好青春决不能荒废虚度,再加上原来学习成绩就很好,具有考上名牌大学的功底和经历,于是坚持业余时间温习功课,等到第二年军校招生,轻松就考取了合肥炮兵学院。

毕业后,被分配到老部队的一个炮兵连,当了排长。

在我所熟知的新老战友里,没有谁比桂双文的经历更奇葩了。

年,中央军委决定全军裁减员额万,这一年,老桂有几个没想到。

年初被批准转业后,正回城四处托人跑工作,6月份,上级安排炮兵分队到云南前线轮战。老桂所在连队的连长提升到团里当了炮兵股长,团里确定让老桂这个炮兵尖子直接由排长接任连长。

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何况是临危受命,老桂自然义不容辞了。不曾想到的是,以往多次要求进步无望,而今已经退居“二线”打道回府了,竟被召回来连升两级。

开赴前线的火车由驻地向云南行进途中,指挥部规定炮兵分队的连以上干部,随步兵在前几节客车车厢内乘坐,后面几节拖重型装备的平板车,由班排长负责守护。

老桂是个责任心极强的人,他觉得武器是军人的第二生命,自己应当随时与火炮待在一起,所以一直坚持在平板车上风餐露宿。

深夜两点,列车驶入广西境内。也许是兵站的晚餐不卫生,也许是晚风凉了肚子,老桂一阵肠鸣后,接着就是肚疼难忍,大有不拉不足以平民愤之势。不曾想到的是,一口气平稳行驶了几个小时的军列,好像有意跟老桂过不去,就在他刚把屁股撅到平板车的一角,突然猛烈咯噔了一下。

这一咯噔不打紧,老桂根本来不及反应,侧身载了下去。

过了个把小时,列车在柳州附近一个小站停下来会车,随老桂在同一节平板车上的弟兄们,立即跌跌撞撞跑到指挥部报告了情况。

部队开进中有个别人掉队减员属正常现象,只是这次掉队的不是一般人员。指挥部当即向车站负责人通报了这一意外,车站随即报告了铁路分局,分局责令全线组织人员连夜沿铁路搜救。

经过努力,铁路人员很快发现躺在路边的老桂。此时的老桂刚刚苏醒过来,面部严重擦伤,轻微脑震荡,左手腕骨折,其它尚无大碍。

为便于养伤,鳖屈的老桂没想到就这医院住了下来。

新兵队列训练。

二、首战立功

20多天来,老桂天天如坐针毡。

因为有战事,全国的拥军热潮空前高涨。当地更是如此,医院上下不但每天像菩萨般对老桂供奉着,也不乏护士美眉火辣辣地暗送秋波,附近的中小学生还误将老桂当作前线负伤的英雄,医院,又是献花,又是缠着他签名合影,个别学校甚至还前来邀请他作报告,弄得老桂既尴尬,又难堪。

出师未竞,很乌龙地掉队且不讲,全连的弟兄们都上了前线,自己却生生猫在温柔之乡好吃好喝,此情此景,当与逃兵何异?!

晚饭后在车站附近散步,正好看到有个野战部队的专列停在那里,战友们正列队去兵站就餐,血气方刚又焦虑不安的老桂终于耐不住了,立即折回病房简单收拾了一下,在病房留下一张纸条,然后火急火燎地搭随专列赶赴云南老山前线。

初到前线轮战的部队,主要是配合几个集团军执行任务。而集团军似乎瞧不上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弟兄,所以大的战役从不让轮战的小分队参乎进去。因此,轮战的弟兄们只能趁势小股出击,多数是凭眼线帮忙,越境抓些俘虏回来。

再一次让老桂没有想到的是,奔赴前线的第三天就赶上了战斗,并且以他的果敢之举,将自己的名字载入了共和国的英雄史册。

那天傍晚,轮战指挥所决定派一部分人出境,老桂所在的分队隐蔽在后方负责火力支援。就是说,越过边境的步兵弟兄遭遇不测时,无论是出击还是撤退,视情呼唤炮兵给予火力掩护。

越境人员离开不久,老桂从望远镜中突然发现,境内右前方的山头后侧,冒出一大股前来偷袭的敌军。而该山头由集团军防守,显然他们没有察觉。

老桂与友邻部队没有直接的通讯关系,派人报告时间又来不及,如果鸣枪报警,又担心影响自家弟兄的行动而受到责怪,如果不采取措施,友邻部队将会遭到不可估量的损失。

大敌当前就是战机,谁失战机谁就是罪人,老桂索性脑袋一蒙,一不做二不休,立马竭全连之力,将所有炮弹倾向了敌军阵营。

事后老桂得知,几年来为了争夺那个山头,敌我双方死伤过几百人。我方有一个加强营守在那里,那天趁夜幕偷袭的敌军是一个团的兵力,老桂一阵子炮弹打过去,他们误以为中了埋伏,旋即仓惶撤走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脖子里吊着绷带,运用自己的机智果敢,不仅炸死炸伤敌军几十名,及时破坏了敌方企图,而且还支援友邻部队守住了阵地,同时又让集团军从此对轮战分队刮目相看。

轮战结束时,老桂被昆明军区授予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开篇曾说老桂的人生有不少诡异之处,出征时从火车上掉下来就是其中之一。圈儿里人都晓得,因恐惧战争而自伤自残的,在当年参战的大部队中也不是个别。所以有人传,说当年医院期间,前线已经有弟兄们这样怀疑过,老桂正是从同乡那里知道了这个传言,才勉强改变主意跑回前线的。

现实是,英雄不问出身,不论那些传言是真是假,老桂现在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大英雄了,因而所有无根无据的主观臆断,都是对老桂的亵渎。

炮击敌军阵地。

三、受过完婚

凭心而论,如果不是战争召唤,老桂当初是极不情愿返回部队的,因为当校长的父亲好不容易给已经过了晚婚年龄的儿子,选了一位在中学任教的龚姓老师,单位电报通知老桂火速归队时,老桂正与龚老师爱的热火朝天呢。

穿过军装的人都晓得,部队就像个大学校,既锻炼人又培养人。对于士兵而言,趁年轻服几年现役就退伍,倒也符合学校规律。而对于军官来说,步入军旅后除了少数立志当将军的,多数人却不能像学校那样如期毕业离队,就有点麻烦了。

主要的麻烦,是婚姻大事不便于解决。现在除了在边海防一线执勤的部队,全军各军兵种,这些年陆陆续续都搬迁到了大中城市市郊。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事,多数单位都驻扎在偏远的山区或乡村。一方面,军委有规定,为了不影响驻地群众男女平衡,军官原则上不允许(士兵严禁)在当地谈对象。另一方面,绝大多数人也不愿意在山区或乡村成家,特别是从农村考出来的哥们,找个吃皇粮的,以后好转业到城里落脚。

更矛盾的是,那时候领导阶级没人下岗,大学生包分配,过着安逸生活的城里MM,多数都瞧不上当兵的,虽然个别MM有一时冲动的良好愿望,但前提也是要求男方必须转业,才可以婚倒在一起。

老桂先前要求转业,客观上是部队要整编了,但因连队驻在山区而难以如愿解决传宗接代问题,是主要缘由。

话说火线归来,单位给所有参战人员放了一个半月的假,让大家回乡省亲。老桂一时半会儿却走不了。走不了是因为老桂当了英模,上级要组织英模报告团在全军作巡回报告。

按计划,报告怎么也巡不到广西去,但自从发生老桂掉车那件事后,医院的领导,不仅先后几次赴云南前线慰问老桂所在的部队,而且相互还结成了精神文明共建单位,所以人家几番诚邀,不去成吗?

这一去不打紧,老桂差一丢丢就蹲进号子里。

英模们的事迹很感人,报告自然很成功。因而在广西的几天时间,老桂一直沉浸在鲜花笑脸拥抱尖叫掌声和秋波暧昧中,仅仅是给铁粉们签名,若不是工作人员拦着护着,再加把劲就能把自己签成脑血栓。

离开广西的头天晚上,医院在英模们下榻的香格里拉大酒店,盛情设宴为报告团送行,弟兄们个个喝得江海横流、小便失禁。

散罢席回到房间,老桂简单洗漱了一下刚刚宽衣上床,走廊就响起了敲门声。老桂懵懵懂懂地起了身,开门一瞧,医院的院花护士阿皎。阿皎前来的目的,一是看望一年前曾亲手护理过的特殊病号,一是请战斗英雄签名留念。

此时此刻,不晓得是酒助了人胆,还是人借了酒势,阿皎屁股还未坐稳,老桂连房间门都忘了掩上,便对阿皎动了手脚。

说来也巧,送水果的服务员先是兀自闯了进来,接着与阿皎一起,不约而同地尖叫一声就冲了出去。

之后的情形是,报告团负责人给单位发了电报,单位保卫科来了人,报告团按时撤了回去,老桂却独自留下来被关在当地人武部的一个房间,由公安把守等候发落。

出了这样的丑闻,的确让军地双方的领导伤透了脑筋。部队态度很明确,等取完了证,把老桂带回去军法从事。地方的领导却不忍心,但一时又想不出万全之策。

医院的书记提了个建议,说老桂这档事儿好比醉驾,端的是情有可原,既然双方都未成婚,干脆责令俩人成亲得了,坏事变好事,既挽回了影响,大家又不失面子。

经过晓以利害,尽管看起来阿皎别别扭扭,老桂却感激涕零,哪还顾得上老家的什么龚老师不龚老师,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扯着阿皎就领了大红证书。

部队领导也深受启发,经逐级请示,不但破例给阿皎办了入伍手续,还把她提升为干部,医院药房当司药,医院的药品采购。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嫁不嫁,鬼都害怕;当婚不婚,腿肚抽筋。但多年后也有人不这么看,不只一人怀疑,说老桂当年与阿皎的破烂事不是抽筋所致,而是合谋好的。理由是,老家的龚老师虽说文凭很高,但相貌平平。而阿皎是院花,早在老桂住院时,俩人就眉来眼去了。

还有人举证说,老桂好色,当排长时就隔3差5地请假到县城打望,瞅见个美眉眼珠都发绿。

只是此说很不可靠。人不风流枉少年,但您见过谈情说爱风险指数有这么高的吗?

阿皎入伍。

四、退役还乡

有英模称号垫底儿,老桂总觉得仕途上还有奔头,所以内心实在不愿意转业离队。可造化弄人,双武接连两次有意无意间给他造成的囧态,让他不得不彻底打消了长期革命的念头。

人人都想成就一番伟业,但并非人人都有成就伟业的机遇。战争为老桂提供了牢固的政治舞台,虽然在广西酿了次大祸,但老桂痛定思痛,总体而言,其后在事业上把握还是蛮得法的。

参战回来,老桂低调做人、埋头做事,口碑甚佳,三年里相继升了两职,先是当副营长,不久又被调进机关任炮兵科副科长。当副科长后,为了充电,又考取了合肥母校的研究生。

唯一烦心人的,是结婚几年了,阿皎的肚子翻来覆去就是不给她争气。两口子求了不少的医拜了不少的神,结果屁用没有。后来据说毛病出在老桂身上,为此老桂天天泡在药罐里,熬剩的药渣儿,足以办个草料场了。

可谓天有不祥风云,人有八卦新闻。就在老桂读研期间,弟弟双武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一个省会城市的社科院工作。就在老桂读研期间,双武来双文部队所在地的省会城市开会。

会议结束后,双武在嫂子的热心陪同下滞留了几天,将市区的各个景点逛了个遍。双武离开部队不久,阿皎竟然有了身孕,而且经好事佬口耳相传,很快弄得全师上下沸沸扬扬。

尽管老桂回来逢人便讲这几年中药没有白吃,但相信的人寥寥无几,特别是老桂身边的哥们始终认为,因为双武生了个女儿,桂家到了哥俩这里,基本上算是断了根儿,由此双武会不会为了成全哥哥不惜献身,同时也把桂家传宗接代的最后希望寄托在嫂子身上,难说。

姑且不谈哥俩究竟算是谁的功劳、老桂倍感颜面尽失,阿皎怀孕,毕竟是家政,属个人隐私,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要自家人不闹腾,无论组织还是外人,都不好干涉。

关键是接下来发生的猫腻,委实在仕途上给了老桂致命一击。

是年是月,北方最大的城市发生了一场顶流风潮,一时间乱麻一团。不期双武这小子也参与其中,并成了当地榜上有名的活跃分子。事态平息后,有关部门将双武带走,搜查他的住室时,发现哥俩在过去的书信中,竟然有双文对大好形势的“一点偏见”。

内情人都晓得,各级当时对广大参与的吃瓜者表现了一定的宽容,但对于穿军装方的态度非常看重。如果在涉及顶流问题上认识模糊,是很危险的事。因此,地方派专人来部队,严肃地通报了这一情况。

那段时间,老桂三番五次被找去谈话,大会小会没完没了地辩解,天天被弄得焦头烂额、坐卧不安,最后尽管违心地交了一堆书面检讨,还是受了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不难想像,受到此类性质的处分,前途的变数可想而知,起码三五年内,甭想再考虑个人进步问题了。因此,情绪完全跌入低谷的老桂,与阿皎再三商量,觉得来日方长,树挪死,人挪活,落叶总要归根,何况又占着年龄上的优势,不如换个环境,趁早回地方发展。于是,俩人慎重地向组织递交了转业申请。

是年底,部队满足了老桂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愿望。

战友送别老桂聚餐,老桂喝的有点高,散场时,随即朗读了很长一段由自己改编的顺口溜,这里抄录如下:

满腔热血投身部队,穿着迷彩吃苦受累。号声一响出操列队,早起晚睡枯燥乏味。一年到头加班开会,劳动法规全都作废。摸爬滚打终日疲惫,逢年过节天天战备。抢险救灾必须到位,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花前月下非属吾辈,天涯芳草无缘相会。积蓄不多还要交税,囊中羞涩令人惭愧。抛家舍业愧对长辈,老婆孩子跟着遭罪。转业安置还受挤兑,说来心酸欲哭无泪。尽管如此决不后悔,青春年华没有白费!

朗读完,老桂吐得一塌糊涂。

退役还乡。

五、两起两落

当兵入伍就好比是大姑娘初婚,军官转业就好比是媳妇改嫁。初婚与改嫁,名义上都是好事,事实却大不相同。初婚很热烈,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而改嫁似乎有点尴尬,有点像即将收摊儿的菜市场,被人挑挑拣拣、翻来覆去。

那些年军转干部不大受待见,主要原因,一个是学历不高,大都出生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求学时正赶上文革,文革没有高考。另一个是有的单位觉得军转干部不懂专业,还要安排领导职务,挤占了本单位人员的提拔名额,特别是有的同志年龄偏大、职务偏高,认为不便于开展工作。

庆幸的是,老桂转业回到老家县城时,既年富力强又学历高,是响当当的科班出身,所以在工作安置时基本上没有费什么周折,降低一级当了县科技文卫局的副局长,工资福利仍然享受正科级待遇。

同时庆幸的是,有一部分县局级领导是老桂父亲当年教过的学生,阿皎也医院工作。

转业的头两年,老桂干得忒顺溜,因为分管的工作政绩突出,几次被评为县市级劳模。转业的第三年,又坐上了科技文卫局的头把交椅。

真可谓福祸相依。好梦不长,老桂后来因为一次偶然行动,竟然使自己的仕途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一天,有人举报说市场上卖的鱼呀瓜呀果呀菜呀,都喂了或抹了避孕药,经常食用,有害健康,还严重影响年轻人生育。老桂立即组织人员开展清剿行动,协调卫生、检疫等部门,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

行动临近尾声,老桂忽发奇想:既然避孕药有如此强大的催生作用,何不把它掺到护发素里用来生发?如果效果显著,说不定还能弄个发明专利呢!

照此设想,老桂开始用自制的护发素,像刷浆糊一样天天往头皮上搅和。万万没想到,一年多下来,额滴神,头顶连棵草都没长出来,而胸前竟然结结实实地长了一对大乳房,大得不用乳罩勒着绷着,就无法挺着胸脯出门。

这种蹊跷事一闹,老桂明里暗里四处求医,伤透了脑筋。好在时间不太长,遇上了著名的“神医”胡万林来当地行医。

老桂按照老胡的秘方,熬了几个疗程掺有芒硝的药罐子,最后虽然只剩下两只空空如也的布袋子吊在胸前,但原来肥硕饱满的脂肪没有了,只要不在众人面前裸了上身,倒也不怎么影响纯爷们儿的形象。

事情到此也就罢了,但老桂知恩图报。自从巨乳消了“肿”,为方便老胡在当地行医,他没少张罗。同时,还为一位名作家推销了不少为宣扬老胡的小说《发现黄帝内经》。

岂料没过多久,上级查了下来,老胡因为非法行医并在全国多处医死人被问罪,老桂也因为有“医托儿”之嫌,被撸了职务。

老桂一直在家赋闲,没想到两年后波澜又起。

中学时最要好的女同桌,当了市里分管教育的副书记,老桂经过一番通融,先是被安排到县教育局帮忙,半年一过,堂堂正正接了局长。

栽到局长这个位置上,理性地讲,老桂应该预料到,不能怪别人,怪就怪自己关键时候鬼迷心窍。

县领导的儿子那年高考,上五台山请高人抽了一签,人家告诉他:他的儿子就是他家里未来的福星,将来会成就伟业,若儿子能金榜题名,就等于给自己修来世。因此高考时,领导找老桂帮忙,老桂毫不犹豫指使手下的弟兄们,给学习不好的官二代安排了“枪手”。

半年后东窗事发,一连串人牵连担责,老桂受处理最重,党籍和公职都没保住。

没有了工作也没有了收入,老桂没有消极颓废,他在县城的长途车站开了个报摊儿,月收入两千多元。

有一次我出远差,顺路看望老首长老桂,整整聊了一宵。他总结说,这些年走过来实在不容易,有得有失,有爱有恨,有苦有乐。

他认为在位置上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就是当教育局长时,迎接一位从北方最大城市来的大领导视察。他先是扮演一名小学教师,对大领导提出的有关农村义务教育问题对答如流;然后是组织指挥小学生披着白被单,在很远的荒坡上装扮小绵羊,配合县有关部门展现养羊大户的风采。

“两千多人啊,都是孩子呀,满山遍野的,一会儿收拢,一会儿散开,还要不断地晃动被单,像纯洁美丽的云朵飘忽聚散,最后竟然没有露出一点破绽,也没有发生啥意外。隔着大峡谷望去,大领导高兴得合不拢嘴儿。”

“太惊险了!”记得老桂讲到这里,细细地呷了一口茶,眉宇间明显透着三分狡黠,七分得意。

课间操。

七、霸气创业

“一生中,走过了多少九龙口;岁月里,响过了多少四击头。满耳是鼓掌喝彩,满眼是光彩锦绣;曲终人散后,剩一座舞台空悠悠。虽说是路在脚下,也看你要怎样走……”人生没有坎坷就没有自信。

经过半年的折腾,夫妻俩腿都快跑折了,医院协商开办男性特殊专科的事,终于尘埃落定。坐在白沙河畔的柳荫中,历经坎坷又充满自信的老桂扯着公鸭嗓子,忘情地唱了一段花脸《粉墨春秋》。

在老桂看来,艰辛才是生活的本质,顺境纯属幸运,逆境才算公平。天无绝人之路,关键是看你怎样选择。人这辈子,活的就是个心态,心态好,百事不愁,事事顺变。

经过曲折生活历练、心态超强好的老桂,骨子里愈发自信那份经商的天赋,所以阿皎下岗后,他决计另辟蹊径,再创辉煌。

两口子开设的专科名字很雷、很潮、很霸气,叫“龙阳扩张术”,专门给那些有点身份又不满足现状的成功人士提供信心。

主刀的是专家张绍全。张医生与老桂是同乡,服医院,转业后应医院工作。老张在部队期间,医院的龙教授、也就是全国顶级龙阳扩张再造术专家进过修。老桂把老张请回来,由自己出资,老张则以技术入股,阿皎理财,医院分成。

就这样,老桂的专科红火地开办了三年。三年中,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三年后,由于张医生出了点岔子,老桂、阿皎、老张、患者、院方相互搅和得不可开交,两口子才转手脱身。

那次做手术的是个小老板。手术前体检,发现小老板不光是血糖高,而且梅毒也没有彻底痊愈。张医生先给他打了几天进口的抗生素,然后又用了降糖药,原本各项指标达到了手术标准,但手术后,小老板的伤口迟迟不肯愈合,还溃烂得像根蒸煮了几遍的红萝卜。

为此,专程从武汉赶过来的龙教授也回天乏术,最后小老板只得被斩草除根。

善后时,小老板从老桂那里拿了巨额赔偿还不罢休,又闹到法院,医院和张医生的连带责任不可。而医院当初与老桂签的协议,是出了事故责任自负。老张觉得这些年虽然是自己主刀,但收入的大头都在黄世仁老桂手里,因此一切责任应当由老桂担当。

无奈之下,老桂在几方闹翻、医院终止合作的同时,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社会关系,对小老板软硬兼施,好说歹说给他又追加了一部分安抚费,才算收了场。

多年来,老桂两口子从采药采血到开专科,究竟挣了多少银子,外人不得而知。但非常值得肯定的是,老桂赔了人家上百万,不但阿皎照旧开着保时捷跑车满大街窜,而且老桂还一如既往地给福利院、灾区和家庭有困难的战友捐款捐物。

最重要的是,好汉不输当年勇,什么沟沟坎坎也别想难倒桂双文。老桂最突出的优点除了心态好,就是勤奋。他认为,勤奋是解决一切问题的金钥匙。

就在医疗风波平息不久,老桂在阿香的启发下,将触角伸向文化产业,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阿香是双武的第二任妻子。双武认为与元配8字不合,一直在磕磕碰碰中过日子。元配是社科院哲学研究所所长的千金。两个人离异后,孩子跟了母亲,双武觉得继续留在院里工作有点别扭,再加上过去那场风波的影响,双武便跳槽到了一所大学的科研机构。阿香在大学艺术系当美术教师,既是才女,也是剩女,经人撮合,二人旋即办理了结婚手续。

阿香的字好,画更好,作品多次参加省级以上的美展都获过奖,特别是她的牡丹花卉,艳而不俗、自成一格,在业内颇有影响。现在阿香不光是国家美协会员,还是省美协的理事。

一天,老桂和阿皎在双武家做客,开玩笑说能不能开一家画廊,专门经营阿香的作品。阿香说主意倒是不错,只是赚不得大钱。哥哥嫂子资本厚实,不如办个拍卖行。因为经营个人作品相当于零售,拍卖相当于批发,批发总归比零售来钱要快。

回家后,老桂与阿皎经过一番商量,很快就注册了一家艺术品拍卖公司。

男性外科。

八、舍身成仁

股市、房地产、艺术品三大投资市场,艺术品由于其能保值、易脱手、风险低、隐性缴税等因素,一直走势趋稳。

老桂征集拍品,走的是“高、精、真”一路,即作品名头大、品相创意精到、真实可靠。

理论上说,老桂的市场定位没有错,但现实却远远没有满足他这个愿望,因而第一年组织了好几场拍卖、投进了不少的广告费用,收益并不乐观。原因是,古代名家的作品鲜见,多数已被各地博物馆重金收入囊中,民间所余,基本都流入嘉士德、瀚海、保利等一流大拍。而当代艺术大家,多数都有自己固定的经纪渠道,所以像老桂这样的菜鸟,人家一般都不作理会。至于那些省级名头,市场只囿于本省范围,出了省别人不怎么认同,关键是这些人死要面子,作品不见得出众,定价却相当出格,从而造成有价无市、多半流拍。

为了及早扭转这种局面,撑到年底,老桂与阿皎专程跑到北京上海找高人请教,同时接连参加了几场顶级秋拍。

他们发现,那些大名鼎鼎的龙头老大,征集的拍品不仅鱼目混珠,而且诸多赝品照旧高位成交。于是,两口子茅塞顿开,回来后便调整了经营策略:自己不再出资筹集拍品,货源由各画廊负责提供;改中拍为小拍,多办场次;作品征集以现代二流名家为主,真假参半,低位吃进,高价起拍。

另外秘不示人的是,每次开拍,都顾上几个托儿,让他们跟那些财大气粗的买主举牌子较劲儿,较到火候,落槌便收。

按国家拍卖法规定,艺术品市场不打假,盖因艺术只有高野之别,没有真假之分。比如,让阿香模仿一幅齐白石的《荷花图》,你可以认定它不是齐氏真品,但不能说它不是荷花、不是艺术品、没有赏心悦目的功能。另外,古今有许多像张大千这样的人,当年为谋生曾伪造过很多“扬州八怪”的作品,可张先生自己的画,眼下比“扬州八怪”还抢手,你说还打哪门子假?

再说了,即使在世的名家,有些人“悔少作”,特别是对流入市场的低劣应酬之作,不愿承认是自己的作品,无意间也给艺术品真伪的鉴定,设置了障碍——正是凭借艺术品市场的种种缝隙,老桂频频出击,屡屡得手。成交的,各收买卖双方15%的佣金;没成交的,按起拍价收卖主3%的管理费。

总之,拍卖近似空手套白狼,颠来倒去,都有进帐。

两年下来,除去场租、广告、雇员、差旅等费用,赚了个盆溢钵满、浑身流油。生意做大了,资本雄厚了,老桂的心劲儿也随之扩张。由于国内艺术品拍卖市场行情看涨,吸引了国外不少文物回流。

老桂发现,回流的文物几乎都拍出了天价,有的直接被国家文博部门以巨资定向收购,于是开始试着到国外征集拍品。

女儿在加拿大读书,老桂通过女儿在加定居的同学家长牵线搭桥,四处搜罗珍宝古玩,一时间足迹遍布欧洲、东南亚。

就在老桂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洲的时候,有一天——确切地说,自公元两千零六年入夏的的第一天起,人们再也见不到老桂了。

那天晚饭后,他哼着小曲儿出门沿街散步,刚走到一个公交站,迎面就冲过来一辆大货车。

老桂被挤压成照片前,竭尽全力将候车的一对儿打工人推向两边。

这一天,正是老桂46岁生日。

对这惨烈而又悲壮的一幕,交警部门最后的结论是:车主酒后肇事,属重大责任事故;老桂舍己救人,属重大感人故事。

老桂的壮举,很快就上了当地的媒体,市里还为阿皎颁发了见义勇为资金和抚恤金。

追悼会开得简朴而又隆重。前来悼念的人,除了老桂和阿皎的三亲六故,还有许多曾得到过老桂生活资助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斯人已去,过去一切美好或不美好的生活和未来一切美好或不美好的前景,对老桂再也没有意义了,委实令人扼腕。

如何看待老桂开阖无常、平奇相生、悲喜交加、功过分明的一生?假如当初兄弟俩不互换名字、老桂直接去浙江上学,假如不是因为受双武牵连而继续在部队服役,假如在县城受处理后不去大城市发展等等,老桂这辈子该怎样度过?

遗憾的是,现实不承认假设,人生也不允许重来。有人说,人这辈子,就是个命。命里有,上天早已准备好了,好运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命里没有,求也枉然。

倘若这话有一点道理,老桂这辈子的确命运多舛。

依我看,人性是一种很奇特的东西,每个人的基因无不是真善美与假恶丑的化合。人的一切行为和一切社会现象,都是人性的洐生。理解了人性的优劣,就掌握了认识人的一切行为和对待一切社会现象的方法。

老桂短暂的一生,折射的就是人性的奇特。

去年战友们“八·一”聚会,阿皎因为全家去上海旅游没能参加。大家话题最多的还是我们的老营长桂双文,一致认为老桂和大家一样,不是个完人但是个好人,可惜好人走得太早。

那天中午,战友们把第一杯酒敬给了老桂,共同祈祷英雄的魂灵,在天国永得安息!

无怨无悔的青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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