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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北方的一座小县城至今流传着知青一家人的故事。故事得从当年上山下乡的时候说起。

正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掀高潮的时候,一大批城里的学生满怀一腔热血到农村插队落户,柳家屯接到公社通知,十二名知识青年下周就要进村,可村里给知青们刚盖好的新房墙皮还是湿的,房间里潮得很,至少要等个把月的光景泥打的墙皮才能干透住人,可是知识青年马上就要进村,村干部决定,把十二名知识青年临时安置到十二户老乡家里,待知青新房的墙皮干透了再统一搬进去。

那时阎文玲在县里刚读完初中,因家庭生活困难,便返回村里在柳家屯种了几年地,虽说她对田里的活干得不是那么在行,但是对一个缺少男劳力的家庭来说,帮衬着父母干些土地上的活,阎文玲也算是个整劳力了。几年过去,阎文玲已是十八岁的大姑娘,成为了庄稼地里的行家里手。

安置到阎文玲家的是一名叫石磊的高中毕业男生,从名字上看,这小伙子该是敦实、健壮的那种类型,见到本人才知道人的名字与体型、气质毫不相干,石磊是个瘦高个儿,身高一米八四,可能是身高的缘故吧,年纪轻轻后背就微微有点儿弯曲,看上去像是永远都挺不起男人的胸脯似的,在他瘦瘦的脸面上挂着一副黑边眼镜,显得有些老气,因为瘦的缘故整个身子看上去没有什么肌肉,给人“手无缚鸡之力”的感觉。

石磊来自城里的一个很有教养的家庭,父亲和母亲都是大学教授,有段时间两人都曾进过“牛棚”,石磊的学校当时也停了课,他不愿意无所事事地在社会上瞎混,就自己做主报名下了乡,以后父母知道了此事也一点儿没有怪罪他,他们都主张:“孩子长大了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事情。”

在自己家里阎文玲天天与比自己年长几岁的石磊哥哥朝夕相处,她心里很喜欢石磊,她感觉这个哥哥懂事,每天都是他主动到井台打水、帮着文玲干庄稼地的活,说话是很文雅的样子,也很懂礼貌,叫文玲的爹娘“叔叔”“婶婶”,在文玲看来,石磊叫得那么好听,那么近乎人,城里有文化的知青和农村人就是不一样!

石磊对文玲的印象也特别好,不仅是因为文玲像刚绽开的花朵一样漂亮,眉清目秀样子喜人,她待人特别真诚,也会体贴人、关心人,每天石磊和他们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候,文玲总要问:

“石磊哥哥,今天累了吧?”

“不累,有劲还没使出来呢!”

他攥起拳头挽起胳膊亮了一下自己不大的肌肉,说:

“看,这都是瘦肉,这叫什么?这叫‘力量’!”

逗得全家都笑起来。

石磊干活不累,他说的是实话,他和文玲一起在地里干活真是一点儿累的感觉也没有,一整天都是嘻嘻哈哈的,石磊一肚子幽默故事,阎文玲听得津津有味,她常想:石磊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知识怎么会那么丰富,石磊告诉她,他讲的好多事都是从书上学到的,书本是知识的大宝库,就这样两个人一起下地、一起聊天、一起吃饭,一起读书,不知不觉一天的光景就过去了,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

就在知青们准备搬进新房子的前一天,大队挑选了几名知青和老农一起到县城给村里拉几马车化肥,石磊是被选中的知青之一,文玲和车把式是亲戚,好说歹说非要上最前面石磊坐的那辆马车。

天有不测风云,谁料想当马车走到离县城还有二十里地的地方,天色突然转暗,一时间头顶上就像一下子压下来一口大黑锅,不一会儿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露天野外没有避雨的地方,这时只见跑在最前面的一匹马受到突如其来惊雷和电闪的惊吓,拖着马车没命地在路上跑起来,不管车把式怎么挥鞭吆喝,受惊的大马还是发了疯地一个劲儿地向前狂奔。

在通过一段窄路的时候马车右侧的两个轱辘滑向斜坡,整个车身猛然往右一倾,借着大马飞奔的速度,整个马车在空中来了个大反转,翻了个底朝天,大马的四只蹄子使劲儿在空中胡踢乱蹬想要挣扎着站起来,马车的四个轱辘还在空中飞快地转动着,车把式被甩出去好几米远趴在地上不能动弹,这边石磊和阎文玲都被扣在马车架子盘下,两人都失去了知觉,身子底下流出一大滩血,待两人醒来的时候,发现医院的病床上。

住院期间石磊一直挂念着阎文玲,他自己伤得太不重,除了有轻微脑震荡其他都是轻外伤,医生说再有几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了,可是阎文玲什么时候能出院呢?石磊跑去问医生,大夫告诉他:阎文玲伤势很重,她的头上、身上、腿上多处受伤流了太多血,若不是几次紧急输血及时抢救,命早就没了,血色素目前仍然很低,还要留院观察一些日子,才能决定哪天出院。

石磊急匆匆来到阎文玲病床旁边,见她脸色煞白,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阎文玲见到石磊心里很是安慰,她强打着笑脸说:

“咱们真有缘分,竟然一块儿都被扣到马车底下了,如果咱俩都壮烈了,咱就得葬在一起了,是吗?”

“这倒有可能,因为咱们都是因公殉职嘛!”石磊心里不太喜欢把“死”挂在嘴上,为了宽慰文玲他这样说。

“石磊哥,如果村里把咱们安葬在一起,你愿意吗?”文玲的问话既认真又幼稚。

石磊赶紧捂住阎文玲的嘴巴:“呸呸呸,不吉利,你瞎说了些什么?咱们这不都好好的吗?等你出了院回了家,我负责全天照顾你。”

阎文玲心里很是高兴,脸上浮现出甜甜的微笑,她眼睛注视着石磊,轻轻点了一下头。

阎文玲出院回到家中,见石磊已经搬回到知青组的房子里很是沮丧,她对父母说:“说好了我出院以后石磊哥来照顾我的!”

“知青的新房干透了,人家全都搬进去住了,这是村里定的。”父母解释着,心里也明白女儿的心思。

为了让石磊搬到家里住,阎文玲的父母托村支书跟知青带队干部商量,石磊的身体状况目前还不适宜下坡种地,得增加营养恢复体力,暂时还是让他住到老乡家吧,再说了,在知青组他每天看着别人下地干活儿,心里不着急才怪呢。

就这样,石磊又搬回到阎文玲家。

这场马车架子盘下的生死劫难,给两个年轻人的感情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爱情色彩,苍天有眼,要将这两个孩子拢在一起,因为两个孩子的心中同时燃着一把火。

阎文玲父母都很喜欢石磊,这个孩子既懂事又有教养,凡有好吃的东西他们一定要给石磊留出来,石磊也像亲哥哥一样对阎文玲细心照顾,他一直记着文玲说过的那句不吉利的话,时常会在心里掀起波澜:“如果咱俩都壮烈了,咱就得葬在一起了”,只有夫妻死了才葬在一起,石磊的心里已经萌发出将来要和阎文玲做夫妻的念想。

几年的时光过去了,知识青年开始纷纷返城就业、顶替、上班,石磊的父母也不断催促孩子赶快回城找工作、找对象、结婚成家。农村的石磊与阎玉玲已经到了“海枯石烂心不变”的亲密程度,在石磊心里他打着另一个算盘,他计划下个月的六月十五号跟阎文玲正式结婚,就是说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就要和阎文玲成为一对“死了也能葬在一起”的名副其实的夫妻了,他感觉他们俩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死里逃生的男女,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他们终要成为一对永不分离的恩爱夫妻。

一天,文玲到县百货公司取回同学帮着购买的被面和枕巾枕套等新婚床上用品,她坐公共车来到镇上时天色已晚,顾不上吃饭她连夜往村子赶,她要让石磊尽快看到印着龙凤呈祥图案新被面的设计图样,让他也高兴高兴。

当阎文玲走出镇大街一里地远,周围开始没有了灯光,凭借着微弱的月光她还能辨清回村的路。

走着走着她突然听到一个响声,像有人在很近的地方走动,是从路右侧的斜坡上传下来的声响,她停下脚步向有声响的地方仔细查看,周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一会儿一切又恢复了刚才的宁静。

就在阎文玲正要抬脚继续前行的时候,她的脖子猛然间被一只粗壮的胳膊搂住,嘴也被一只手捂得严严实实,阎文玲吓得丢了*,她扔掉手里的塑料包,想喊“救命”,还没来得及出声,那人连拖带拽把阎文玲拖到了路旁的一个缺口处,这地方十分隐蔽,人若藏在这里即使有路人经过也不会轻易被发现,阎文玲拼着死命挣扎着,想喊又喊不出声,那人身高马大,一下子扳倒阎文玲的身体,一只手还是紧紧地捂住阎文玲的嘴巴,另一只手在解她的腰带,阎文玲知道这是碰上流氓了,张开大嘴将流氓捂嘴的手指头狠劲咬了一口,疼得歹徒一声嚎叫,那流氓恼羞成怒,咬牙朝着阎文玲头上打来一拳,阎文玲眼前一阵发黑便完全失去了知觉。

当阎文玲醒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左右,她知道昨天晚上流氓歹徒对她做了些什么,她蜷坐在土墙旁对着黯淡无光的月亮放开喉咙大哭了一场,她首先想到的是石磊,下个月他们就要结婚了,自己一直保持着贞洁,为的是她和石磊间忠诚、完美而纯洁的爱情不被玷污,可她现在竟然被流氓糟蹋了,怎么办啊!

她从来没有过如此沉重的压力,她反复琢磨:我该如何开口告诉我最心爱的人?阎文玲越想越难过,呜呜的哭声一直没有停下来,她的心彻底碎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将要把自己托付终生的爱人。

她想把事情的全部直接告诉石磊,然后提出两人分手,各奔东西,永不相见,这可能吗?这是对石磊最残酷的打击!现在让两人分离岂不就意味着用刀子去捅他的心,她说不出这个话,她断定:石磊肯定承受不起这样残酷的打击!可是严峻的问题摆在面前,阎文玲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昨天晚上阎家父母一直等到午夜十二点多仍不见女儿回家,心里难免紧张惶恐忐忑不安,他们把石磊半夜叫醒,石磊二话没说骑上自行车便往县城奔去,他找到替文玲买被面的同学询问,同学不知道阎文玲的去处,他又跑到县百货公司询问,值班大爷说商店快打烊的时候,见过一个痩巴巴的女孩拎着红被面、枕头套什么的向汽车站方向去了。

石磊火急火燎又赶到汽车站,这里已空荡无人一片寂静,石磊想:很有可能文玲是坐公共汽车先去了镇上,然后再从镇上步行回村,石磊半刻没停,骑着自行车赶到镇上时已是大汗淋漓,在镇上他没有方向的大街小巷找了个遍,仍然不见阎文玲的身影,这时已是凌晨四点多钟,石磊百思不得其解,他想象不出在这黑灯瞎火的夜晚文玲能去什么地方呢?石磊的心揪揪起来,文玲失踪的谜团越来越蹊跷了。

石磊离开镇子往回村的路上走,走出一里多路这里几乎没有了灯光,他骑车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突然他隐约听到一丝微弱的哭声,因为声音很小他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过来的,越往前走哭声越大,当他走到道路缺口的位置时,他听得真真的,哭声就是从路侧的缺口处传出来的。

他下了车,把车子顺手往地上一撂,循着哭声轻手轻脚地走去,越往前走心里越紧张,谁会半夜三更在这么个黑地方哭泣呢?他猛然感觉脚下踩着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他本以为是踩着了一只猫或是像*鼠狼一样的其他小动物,用手摸了摸,好像是个塑料袋,拿起来一看,里面装有光滑的绸布,他用胳膊肘紧紧夹着塑料袋慢慢向前挪动着脚步,又慢慢停下来细听,这回他确信了,那是文玲的哭声!

石磊匆匆来到近前,只见阎文玲团团蜷缩着身体紧靠在墙角低头哭泣,她没注意到有人已经来到了近前,她已经完全沉浸在黑夜陪伴的万般无奈和极度害怕的恐怖之中,石磊喊了几声:

“文玲!文玲!是我。”

阎文玲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唤醒,她抬头看清是石磊的脸庞,大叫了一声:“石磊哥哥!”接着上前一把抱住石磊哇哇地大哭起来,那哭声惊天动地,在静静的黑夜里传出这样凄惨的哭声,令人从心底感到惊恐和震撼,此时此刻的石磊只感觉心痛,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该对文玲说些什么,他走向前紧靠着文玲坐下来时,看到文玲衣裤不整的样子,他突然明白了眼前曾发生的事情,文玲哭了一阵,慢慢哭声弱了下来,像是告诉石磊,又像是对自己:

“流氓跑了,流氓跑了。”

石磊紧紧地搂着文玲的肩头,他完全清楚了文玲遭遇的一切,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天放亮,石磊和文玲还是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只有和石磊在一起文玲才感觉有一种安全的感觉。

天渐渐大亮,路上有了拖拉机和马车行走的声音,石磊把文玲的衣服、裤子整理好,为她擦去脸上的灰尘和眼泪,用自行车推着文玲来到镇派出所报了案。

事出突然令石磊始料未及,他想了很多很多,该怎样让文玲早日从这种恶魔猖獗的梦境中走出来,又怎样早日打开她已系牢的心结,在回家的路上石磊向阎文玲重复遍数最多的只有一句话:“除了警察,这件事对任何人都不能讲,要绝对保密!你我对外要保密一辈子!”文玲深情地盯着石磊,她了解石磊,也理解石磊话中的含义。

此刻的石磊内心一直在责怪自己,他为没有保护好文玲而感到万分痛悔,今后他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亲爱的人!不能让她再有丝毫的创伤和压力。

石磊带阎文玲回家之后,谎称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文玲,文玲昨晚是在同学家过了一夜,文玲父母信以为真没引起任何怀疑,这件事在家里就这么搪塞过去了。

就在石磊和阎文玲正筹备着结婚的节骨眼儿上,阎文玲心里开始发起慌来,那几天她坐卧不宁,心跳速度加快,内心总是有一种特别紧张的感觉,她不知道该怎么对石磊开口,一向例假正常的她偏偏在那个月没来例假,阎文玲承受着高度的紧张和沉重的压力,因为根据她了解的相关怀孕知识分析,极大的可能是:她怀孕了!

阎文玲又努力掩饰着观察了几天,她确信自己真是怀孕了,按照阎家的家教和农村的风俗,女孩子在结婚之前一定要洁身如玉,她做到了!她和石磊之间一直是站在相爱和尊重的轨道上,都不做越轨的事情,可现在她怀孕了,怀的是一个流氓的孩子!阎文玲心里的苦水不知该往哪里倒,她知道,这种心痛比砍断一只胳膊砸断一条腿还要痛苦百倍,从她愁苦的脸上能看出她内心的万般痛苦,这可怎么办?谁能来救救她!

阎文玲思来想去,决定跟石磊和盘托出,她把石磊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一五一十讲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努力在语气上克制自己尽量保持平静,但还是不时地出现上气不接下气地紧张呼吸,她告诉石磊:

“我怀孕了,怀的是那个流氓的孩子。”

听到这话,石磊的脸上顿时有一种绷紧的感觉,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听,他确信如果文玲怀孕,怀的肯定是那个流氓的孩子。

石磊问文玲:“那又怎么样?怀了那个人的孩子就能影响我们两个结婚吗?”

其实,阎文玲心里是有把握的,他确信石磊是个可以信赖的人。阎文玲回答道:

“你不嫌我,咱们就按和老人约定的时间结婚,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好了,医院把孩子先做了,咱们将来要有自己的孩子,你当一个光明正大的爸爸。”

医院做流产手术,石磊的心开始砰砰地急跳起来,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和脉动,他还能感受到心脏在隐隐作痛,他怎么能不心痛呢!自从上回从马车底下死里逃生以来,文玲的身体一直非常虚弱,血色素一直没有达到正常值,平日的体力活全由石磊干,他就怕文玲体力不支累出个好歹,现在要做流产手术,就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这不是要了文玲的命吗?

石磊反复思忖着这个当务之急必须赶快解决的问题,思来想去,一切他都可以放手,有一条他绝对不能同意:文玲不能做流产手术!只要文玲的身体不流血、不受苦,他愿意承担一切压力和一切负担,不管这些压力和负担来自什么地方,他对自己是有信心的!他确信自己有对抗各种压力和负担的能力!

石磊对阎文玲说:

“文玲,你现在一定听我的,流产手术千万不能做!坚决不能做!”

其实文玲比石磊还着急,她坚定地向石磊表示:

“石磊,这个孩子我肯定不会让他生下来,你可要想好了,留着这个孩子就意味着你这一辈子养着的不是你自己的亲骨肉!”

石磊说:“我不是八岁的孩子,当然知道了,关键是你的身体不能再承受流产这样的手术!你的身体就是我的性命你懂吗?你不能再流血了!”

阎文玲固执地说:“无论怎么讲,不管我的身体状况如何,我是不能把那个流氓的种留给你来抚养的,咱俩是未来的夫妻,这个孩子算是怎么回子事嘛!”

石磊拉着阎文玲的手,认真而又深情地说:

“文玲,听我一句话,不管是谁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是无罪的呀!将来你生下这个孩子,你是孩子的妈妈,我就是孩子的爸爸,这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管是男孩女孩我都喜欢,不能打掉他,文玲,在手术这个问题上,你一定一定要听我的!”石磊最后有些央求的口气了。

阎文玲还在竭尽全力地说服石磊:“你想过没有,生下来这个孩子尽管叫你爸爸,可对你是不公道的呀,你养的是别人的孩子!”

石磊有些着急了,在是否流产这个问题上,他心里很清楚,有两个问题他已经完全理清:一是文玲绝对不能再受流产流血手术之痛,二是将来他会像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来痛爱文玲怀着的孩子,这同样是一条珍贵的生命!

说起来,阎文玲和石磊在这个问题上互不相让出现矛盾也是正常,两人各站各的角度各有各的道理,都在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并且都考虑得那么客观、那么现实又那么无私。

阎文玲心里就是迈不过这道坎儿,她不能让自己最亲爱的人背着黑锅和自己过这样的一辈子,可是自己的身体确实到了最糟糕的状态,想来想去,她还是要冒一次风险去做这个流产手术。

第二天一早阎文玲偷偷起了个大医院,大夫问:

“你怎么了?”

她开诚布公地说:

“我要做流产手术。”

大夫又问:“家属来了吗?”

阎文玲说:“我自个儿的事儿我自己做主。”

大夫说:“流产你可以做主,但是没有家属签字手术不能做,这方面我们做主我们说了算。”

流产手术没有做成,阎文玲沮丧地回到村里,医院的情况告诉了石磊,劝他代替“家属”到医院签个字,她要做这个流产手术,他要给石磊一个明明白白的人生,却遭到石磊当然的拒绝。

第二天早上,石磊眼看着阎文玲又登上了去县城的公共客车,他知道文玲是为了将来两人的生活而坚决要做流产手术的,可是一旦做了手术,若出现意外情况,可能会失去两条生命!石磊越想越感觉问题的严重性,他跟在公共客车后面追着阎文玲声嘶力竭地大喊:“文玲,你回来!回来!”。

文玲看到追在车后的石磊摇着手劝她下车,她也一个劲儿地向石磊摆手让他不要再追,跑了一阵石磊实在迈不动腿了,扑腾一下跪在了路中央,阎文玲的泪水顿时哗哗地流淌下来,她知道,她深深爱着的追车人害怕永远失去她,可是有了这个孩子,将来对心爱的人岂不太残酷太无情了?阎文玲咬了咬牙转回头,没有下车。

医院,大夫问:“家属来了吗?”

无奈的阎文玲向大夫吐露了实情。

大夫很同情,又解释说:“我们有严格规定,流产手术是不能随便做的,既然你说的是这种情况,那就让当地派出所开个证明吧!”

“医院可以给我们镇派出所打电话落实一下。”阎文玲跟大夫商量。

“我们不能打这个电话,医院,治病救人的地方,你还是自己回去到派出所开证明吧,连超生流产的都要出证明,像你说的这种情况,真假我们也不知道,谁敢做这个手术?”医生有医生的道理,医院不能做她的流产手术看来是铁板儿钉钉了。

阎文玲又从县城坐车回到镇上,直奔镇派出所,她说明了情况请求派出所给她开一份证明,证明曾受到流氓的侵害而怀孕,医院就可以为她做流产手术了。

在农村,像阎文玲这样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和社会的交往本来就少,一旦碰到实际问题跟有关部门打交道,被碰一鼻子灰的情况总是很多。

派出所的一名警察答复说:

“我们不会出这个证明,一是流氓至今还没捉拿归案,你说的受到侵害落实起来还需要时间,二是派出所从来不出具类似的证明,哪有派出所出证明说明你可以去流产的?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听完警察一席话,阎文玲的心凉到底了,医院,到处是难题,现在连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没指望了,没指望了。”文玲喃喃地自说自话,彻底灰心了,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阎文玲昏倒在了地上。

可能是一天没吃饭造成低血糖的缘故,阎文玲过了不长时间慢慢苏醒过来,警察给她喂了些水,吃了几片警察递给她的饼干,阎文玲感觉好多了,走上了回村的路。

自打阎文玲离去石磊一直就没离开村口,他不知朝村外的路上看过多少回,他盼望着看到一个身影,一个径直朝他走来的身影,抬着头,脸上泛着红润,走起路来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坚定有力,嘴里还哼着沂蒙山小调,从两片黑黑的眉梢上流露着内心的喜悦和激动。

他真看到了一个身影,是的,不错,是阎文玲的身影,他快步跑上前,在石磊内心最放不下的就是现在的文玲,她的流产手术做了没有?她的身体能吃得消吗?石磊医院去接做完手术的文玲回村的,可又一想,怕是文玲的手术八成难做成,上回让家属签字,没人签字没做成,这回“家属”也没去就能做成了?

石磊跑过去,阎文玲见到亲人一般的石磊哥哥紧走几步一下扑在石磊的身上,说了一句:

“石磊哥,我太累了……”

话没说完,文玲就仿佛是一支撒气的气球全身气力消耗殆尽,两条腿突然松软下来,石磊赶紧托住文玲的腰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来,他能感觉到文玲心脏的砰砰跳动,也能感觉到她的急促的喘息声,石磊心痛地说:

“文玲啊,你是太累了!太辛苦了!”

文玲醒来后,看着眼前的石磊心头感觉很温暖,她喃医院的经历:

“医院不给做流产,要这个证明那个证明,还要家属陪同,手术看来做不成了,石磊,我对不起你!”说着,眼泪顺着文玲的脸颊扑拉扑拉地滚落下来,她感受了一种不可言状的痛楚和内疚。

石磊把文玲抱得更紧,用两只手重重地拍打着文玲的后背,既是心疼又是安慰,同时他又感觉高兴和快慰。

“你可把我吓死了,我担心了整整一天!不做手术是最好的结果!是让我最最高兴的结果!”

石磊有些振奋,这么长时间以来,阎文玲第一次看到石磊这么高兴的样子,受石磊情绪的影响文玲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石磊安慰阎文玲:“这回听我的吧!这样安排,明天咱们就去登记结婚,我的户口本早拿在手上了,一拿到结婚证咱们就坐火车到济南大明湖转一圈,回来之后摆摆席请请客,就说旅行结婚回来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用不了几天时间结婚这一套事儿就完成了,花钱不多,办得也不复杂。”

阎文玲很佩服石磊的做事风格,只要他决定要办的事情,一切都会按计划有步骤地完成,可能是受到有较高文化素养的父母影响,石磊特别喜欢读书,看各类书,知识面广,懂得事也多,和村领导、社员、知青之间的关系都处理得很好,特别和阎文玲父母的关系,就像他们阎家的亲儿子一样,也正是因为这些令阎文玲暗暗佩服的方方面面,她确信石磊干事情百分百靠谱,听了石磊的结婚计划,阎文玲感觉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复杂事变得简单了,她同意石磊的所有安排。

第二天两个人到县民*局办理了结婚手续领取了结婚证,两人接着坐火车到济南、泰山逛了几天,阎文玲的父母也认可年轻人的新式婚礼,他们在家里忙活,到村里请了几个做菜的好把式提前准备着,待女儿女婿旅游结婚一进家门,接着在村里办几桌像样的结婚喜宴,请村干部、亲朋好友、亲戚邻居聚在一起热闹一场,毕竟自己的闺女是嫁给了一个城里的文化人!值得骄傲!

知识青年与农村女孩结婚的喜讯很快在全县各个乡镇传播开来,这也成了当时人们茶前饭后的主要谈论话题,大家都感觉这小伙儿不错,是个真扎根农村的好青年,人家在农村找了老婆,将来生了孩儿,还不就是真在农村扎下根了。

县领导认定石磊是知识青年扎根农村的好榜样,根据他出身于书香门第又是自学成才的好典范,让他教初中的语文和数学应该是小菜一碟,就决定把石磊调到县上的一所中学当老师,为解决夫妻异地分居问题,又为阎文玲在县里的一家针织厂安排了工作,小家庭的日子过得很是安逸。

星期天阎文玲的厂子经常加班,石磊就把从菜谱上学来的烹饪方法试着做出好吃的饭菜给文玲送到工厂,馋得工厂的大姑娘、小媳妇羡慕加妒忌,还有的非要尝尝石磊做饭的手艺,这一来石磊会做菜、体贴老婆的美誉就在学校和工厂里传开了,赞美话后来传到石磊耳朵里不少,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最让石磊精神振奋的是阎文玲生了孩子,还是个女孩,他梦中的新生儿就是个漂亮的、整天围着他转的小情人似的女孩,可能是受文玲体质的影响,女孩的体重刚刚够到四斤,身体明显消瘦,按照医嘱,女孩需在保温箱里待上一段时间等体重再增加一些才能出院。

“高兴”的情绪带有“传染性”,石磊的情绪很快“传染”给做了妈妈的文玲,文玲的脸上虽然仍显出一些疲惫,但她的嘴角时常微翘着,流露出内心的幸福和安慰,趁着孩子不在身边的机会她和石磊商量着要给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

“你有文化,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阎文玲说。

“好,给孩子起名咱尽量脱俗,像什么花呀、美呀、香呀、凤呀,用这些字起名的人多如牛毛。”石磊说。

“是,这些名字土气,咱给孩子起个洋气一点儿的,人家一听孩子的名字,就知道这家人有学问。”阎文玲高兴地附和着石磊的观点。

“你看叫‘雅媛’好不好?雅是文雅、文质彬彬的意思,媛就是美女,文雅的美女,就像你一样,既文雅又漂亮,大名就叫石雅媛,你看怎么样?”石磊给孩子起这个名字的确挺满意,其实他在孩子出生之前就已经给孩子想好了这个名字。

阎文玲也喜欢这个名字,一点儿不像庄稼人给孩子起的名字那么土气,“石雅媛”叫起来好听、顺口、意思也不错。

石磊说:“孩子还应该有个小名,只有父母、长辈才可以叫的,要顺口还要可爱,你给孩子起个小名吧。”

阎文玲思索了一会儿,说:“孩子生下来就喜相、好看,就叫‘小媛’怎么样?小美女。”

石磊眯起眼睛琢磨着这个名字,‘小媛’挺上口,又有亲昵、娇贵的意思在里面,便痛快地说了一句:

“好!咱们的孩子大名小名都有了,大名叫石雅媛,小名小媛!”

石磊第一次感受到三口之家的和谐与快乐,现在孩子安全降生了,文玲虽然身体仍显虚弱,但毕竟生孩子也是一道险要的关口,这一关顺利地冲过来了,小家庭的新征程即将开始。

日子一天天闪到身后,一家人每天都欢欢快快地迎来新的朝阳。

春去冬来,晨曦迟暮,草生草长,不知不觉间石雅媛已经长成了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没有辜负当年父母给她起的名字,石雅媛出落得真是个文雅的人见人爱的大美女,她走在大街上就像一块吸引众目的磁石,格外显眼,她是高个儿,苗条身材,这点儿随爸爸。脸上略带稚气,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微翘的嘴角见人不笑不说话,说话嗓音也好听,特别是笑起来,那咯咯的声音极易感染人,这些都随妈妈。

石雅媛还是个聪明孩子,自小就是学校出了名的“拔尖生”,是老师和同学打心眼儿里佩服的“小才女”。

石雅媛性格也好,可能是受家庭宽松环境的影响,她特别喜欢和爸妈交流,一天刚吃过饭,石雅媛就聊起学校里的事儿:

“那天上完课,我们班主任问我,雅媛,你长得是随你爸爸还是随你妈妈?”

阎文玲急切地问:“你怎么说?”

“我说,我的身高体型随我爸,模样还是随我妈的多,我妈是我们镇上的大美人!”雅媛挺骄傲地说。

“傻丫头,哪有在外边这样说话的?你说你妈是‘大美人’,你长得又随你妈,不就是说你自己是个‘大美人’了?王婆子卖瓜自卖自夸,净冒傻气。”阎文玲笑着抱怨着女儿。

“对呀,这就是我的目的呀,我就是让他们知道,爸爸妈妈身上的优点都集中长到我身上了,我就是个‘大美人’啊,怎么啦,就是让他们羡慕啊!哈哈哈……”阎雅媛放肆地大笑起来,石磊和阎文玲看着孩子这般开心,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石磊像是规劝似的在一边做着手掌下压的手势一边说/p>

“低调,低调,在外边不能放肆,不能目中无人,还是悠着点儿好。”

石雅媛坚持说:“还有好多的优点他们没发现呢,我以爸爸为榜样,学习上专心致志,碰到困难知难而上,这些方面都是随我爸爸的!”

阎文玲笑而不语,石磊附和着雅媛,说:

“随就好,随就好!可别像爸爸早早带上高度近视镜,年纪轻轻视网膜出问题,耽误事儿!你要保护好眼睛,我可让这双眼害苦了。”

石磊的眼睛真出问题了,自从调到县中学以来,他每天都要拿出比别人高出几倍的努力去备课,边学边教,后来他坚持自学,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之外,其它时间全部放在了读书上,他通过了教育学专业的成人自学考试,拿到了大学本科文凭,以后学校又安排他当高中部语文老师,他的睡眠时间更是被繁多的备课任务挤掉许多。

有一个阶段他的眼睛看东西非常吃力,大夫说这是病*性角膜炎引起的角膜混浊,住了几天院观察治疗,幸亏大夫开药及时,他自己也注意合理安排作息和合理用眼,这才没使眼睛酿成大祸。

一天眼科主任把陪床的阎文玲叫到办公室并发出警示,主任说:

“石磊的眼睛毕竟已经有隐患了,如果再继续发展下去,还可能造成严重影响视力的病变,像角膜混浊或角膜水肿这些角膜严重功能性的障碍都可能发生,那个时候只有进行角膜移植才能挽救他的眼睛,医院每年可以完成的角膜移植手术数量很有限,主要是眼角膜太少,绝大多数失明者只能在黑暗中苦苦久等,大多数人等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在黑暗中离开亲人、离开人世。”

这番话给文玲敲响了警钟,他要说服石磊,保护好眼睛是第一位的,哪怕工作不要了,也要保留一双明亮的眼睛!

阎文玲自结婚至今一直在石磊的百般体贴下生活,特别是有了孩子之后,石磊对母女二人更是照顾有加,两个人都工作,石磊的父母在城里恢复了工作,收入挺高,时常补贴石磊的家庭生活,阎文玲的身体也越来越好,脸上的红润更显现出青春的焕发和生活的富足。

阎文玲有一个至今对外都保密的想法,在心里反复酝酿过一百遍了,她想,雅媛就要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很快就得离家求学,四年的求学光阴一逝即过,毕业后还会结婚怀孕生子,婆家在哪儿目前未知,天南海北的难定,总得尊重男方的家庭习惯搬到男方家里去住吧,或是东北或是西南,反正将来女儿是注定要搬到外地去的,而将来相依为命孤独终老的只有她和石磊。

她一直为自己的优秀女儿感到骄傲,可石磊就完全不同了,多少年来他养的不是自己的亲骨肉,虽然他爱雅媛胜过一般父亲对孩子的爱,可雅媛不会永远留在身边,自己这辈子既然选定石磊为终身伴侣,那就得把自己全部的爱奉献给石磊,尽管她知道自己的年龄大了一些,但她还是决定要冒一次风险生一个属于石磊血脉的孩子。

其实石磊聪明的脑瓜看得更透,妻子的这个想法是出自她的一块心病,如果一口拒绝反倒容易伤到文玲的心,这十几年来,石磊总是小心翼翼地说话,害怕那句话说得不合适而触碰了文玲的那块伤疤,他知道那种触痛是钻心的,是常人不能理解的痛,真正能释怀这种痛的人只有文玲自己。

石磊把文玲的想法看作是她释怀的一个切入口,思前想后反复琢磨,他最后决定同意文玲的想法,他还有些侥幸心理:这么个年龄了,也不是说要孩子就能马上怀上孩子的,听命运安排吧,只要文玲心安,文玲高兴,这个家庭就有了主宰,家里的人就有了精气神,这也是石磊一直期盼、营造和一直向往的理想家庭。

常言道:好人做事心想事成。

文玲想怀个孩子还真就怀上了,预产期是十月六号那几天,石磊和阎文玲每天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都会喜欢都会高兴,祝福未来的孩子健康、聪明、善解人意,就像爸爸妈妈那样。

天有不测风云,突如其来的惊险事情发生了!完全在意料之外!

预产期已经到了,阎文玲在床上准备休息,突然感觉一阵晕眩,身下流了一大滩鲜红的血,在床边的石磊看见发生的一切心里直发慌,急忙喊来医生,医生护士马上到位立即采取各种急救措施,经过几个小时的紧急抢救,文玲总算活了下来,可因流血过多,文玲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生告知:病情相当严重,随时都有发生不测的可能,石磊提心吊胆一直在病房外守候,焦虑、担心、紧张、恐惧所有杂乱的心绪交织在一起拧成了疙瘩,像一块石头实实落落地压住了心脏。

为了保住文玲,他可以舍弃一切,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就是他自己去死他也不能让文玲去死,现在看来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尽管文玲把这个孩子看成是她不可放弃的珍贵生命、看成是对石磊这个最亲近的人的一种报答,但是病情逼人,石磊最后还是签字同意医生给孩子做引产手术,他知道这是和文玲对着干的决定,可是,不签字、不做手术又怎能保住文玲的生命!

像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医生和护士都个个精疲力竭了,护士把阎文玲从手术室推到一个独立的病房,这是一间特重病员病房,阎文玲仍是一种昏迷状态,术后的样子看上去挺可怕,她脸色煞白,连嘴唇上也一点儿血色看不到,裸露在外面的两只手煞白的颜色,有气无力地平摊着,连抓住一棵稻草的劲儿也没有了。

看到文玲的样子,石磊的心都碎了,他知道文玲执拗着要养这个孩子,完全是为他着想,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眼前的这个局面。他跑到主任办公室询问文玲的病情,主任见他带着高度近视眼镜,嘴唇干裂的开了口子,一副焦虑紧张的样子,主任说:

“你是她丈夫,有些话必须跟你说,你要有思想准备,阎文玲的病情非常严重,高龄妊娠本身就有风险,另外她还是妊娠合并心脏病,这是产妇在产房遇到的最可怕的症状,产妇分娩时子宫增大,膈肌上升,使心脏的位置变位,右心室会感到压力,促成心力衰竭,这可能危及到产妇的生命。”

石磊瞪着一双渴望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主任,他听不太懂主任说的话,他只知道文玲的生命现在正处于相当危险的境地,他现在只有听主任说,自己完全没有了主意,主任说完这番话后面又加了一句:

“你也不要太难过,这都是没法预料的事情。”

主任说完离开了病房,石磊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全身的神经好像进入了一个特殊的休克阶段,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忍受着束手无策和无能为力。

当晚十一点多,阎文玲慢慢睁开了双眼,她看到石磊泪眼模糊的疲惫样子,心里好难受,她强打着笑脸说:

“石磊,孩子没了,你千万别难受,大夫说咱还可以再要的。”

石磊的眼泪哗地涌出眼眶,他后悔自己的麻痹大意,竟怎么会同意文玲再要个孩子的想法,他痛恨自己的一时疏忽,竟会忘记文玲所受到的凌辱和翻下马车后住院时的身体状况,可这一切都晚了,石磊擦了擦已经模糊的双眼,无论怎么使劲儿擦拭眼睛,还是看不清周围的东西,他握着文玲冰凉的手安慰说:

“咱们都听大夫的,不会有事的……”

石磊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他真害怕眼前的至爱亲人转眼会撒手人寰离他而去。

不知阎文玲从哪儿来的力气,她抬高声音对石磊说:“老婆长病就哭成这样,会让人家笑话,对你的眼睛也不好,以后眼睛不舒服就请几天假,你不是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吗?”

石磊不哭了,他就像跟文玲作着承诺,以后要好好保护眼睛,其实他的眼睛已经发展到快看不见周围物体的程度了。

鉴于文玲的这种情况和主任的叮嘱,石磊决定把刚入校医院来,他心里明白,但又拿不定主意,这个时候把孩子叫到妈妈身边是否合适?会不会给文玲增加心理负担,是不是无形中也给孩子增加了许多精神顾虑,他想了很多,当前是特殊时刻,最后他还是下决心让雅媛回来,越快越好!

来到病床前看到妈妈的样子,一种令人惊异的表情显现在雅媛脸上,就是上个月爸爸妈妈还专门送她到县长途汽车站,她转车到省城坐火车到大学去报到,那时妈妈的精神状态可好了!怎么转眼间妈妈会变成这个样子?当她了解到妈妈大龄生育本身存在的风险,又加上怀孕后心脏出现问题以及流血过多造成目前的衰弱状况,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先给妈妈输血,她是O型血,她要尽自己的努力去救妈妈,她万万不能失去妈妈啊!

从验血处出来雅媛已经抽了毫升的血,尽管她再三要求多抽点儿血,尽管她强调了很多的理由,她年轻、身体好,又是患者的亲生女儿、还是万能输血者等等,大夫跟她只讲了一句:

“输血者一次输血的最大限量就是毫升,我们必须按规定办事。”无奈,雅媛退出了输血室。

阎文玲的情况相当糟糕,她自己也感觉被一种不祥的雾霾笼罩着,脑子一阵清醒一阵迷糊,听别人说话像在眼前又像离得很远,看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的样子,只觉得是罩着白衣的仙女和天使忽地飘过来又忽地飘走,她想睁开眼看个明白,可怎么使劲儿也睁不开眼,雅媛来到床前呼唤着“妈妈,妈妈!”,阎文玲慢慢睁开眼,她静静地看着孩子,伸手拉住雅媛的手,这时候她才看清了女儿含泪的脸庞。

“雅媛,刚到学校就又回来了?”阎文玲轻声问。

雅媛点点头没说话,两只眼睛盯着看妈妈的脸,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嘴里只是念叨着“妈妈,妈妈。”

在脑子清醒的时候,阎文玲每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都是一只大大的血液瓶子挂在铁架上,一只红红的管子给自己不停地输血,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她只感觉自己已经完全筋疲力尽了,她老是犯困,她真担心有时候自己会这么闭上眼睛就永远也睁不开了。

雅媛的到来也让她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看来她确实病得太重了,否则雅媛不会刚到学校就被叫回来。

她问雅媛:“爸爸去哪了?”

“爸爸回家拿换洗的衣服去了,还说去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香油桃酥。”

阎文玲笑了一下,看了看房间里正在忙碌的两个护士,轻声说:“请护士出去一下,我要跟女儿说句话。”

护士离开房间,雅媛坐在床边拉起妈妈的手,阎文玲让雅媛帮她把枕头垫高,然后平静地跟雅媛讲起压根儿就没想跟女儿说的话。

她从十八年前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讲起,讲到有幸结识了石磊,石磊安排在自己家里吃、住、生活,她又讲到那一次的马车翻车事故,最后讲到了在那个漆黑的夜晚发生的恐怖一幕。

“那一夜我被流氓强暴了,第二个月我发现自己怀了孕,那时我和石磊还没结婚,我们从来也没有越轨的行为,我怀的孩子就是那个流氓的孩子,医院做流产手术,医院都没做成,你爸爸至死也坚决不同意我去做这个手术,他担心我因为压在马车底下已经失血过多怕我身体吃不消,他反复跟我讲‘孩子是无罪的!’‘咱们结婚生了孩子,我就是她的亲爸爸,你就是她的亲妈妈!’就这样,我们结了婚,保住了这个孩子,她是个女孩儿,我们还商量着给孩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大名叫石雅媛,小名叫小媛。”

阎文玲吃力地讲述完她必须告诉女儿的一切,她笑了,如释重负,平日里只要她看到石磊对女儿的恩爱,她就有告诉女儿真相的冲动,但是她不能,她和丈夫有一个约定。

女儿听了妈妈的这番话,石雅媛就像被响雷震了一下,完全懵了,她真想怀疑这不是真事儿!爸爸对她从来都是那么的体贴和关心,别人都羡慕她有个这么好的爸爸,到头来,我原来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爸爸抚养的是别人的女儿!

阎文玲有气无力地接着说:

“孩子你知道,爸妈都很疼爱你,这件事本来是要瞒你一辈子的啊!我们不想让你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从你爸爸坚持不让我流产,到你出生以后你爸爸一直把你当作亲闺女抚养,对你比亲闺女还亲,妈妈心里虽然高兴可又不好受啊,妈妈心里有个梦,尽管我年龄大了,还是要给你爸爸生个自己的孩子,这个你是能理解的。”

“妈妈,这个我能理解,爸爸该有自己的孩子。”雅媛理解妈妈的话。

“可是雅媛,我的女儿,妈妈的梦难圆了,我现在感觉身体非常虚弱,我知道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在妈妈闭上眼睛之前,妈妈告诉你,你一定要记住:你爸爸是给你留下一条性命的好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也是我最亲近的人,不管将来你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爸爸!要孝敬爸爸,给爸爸养老送终…………”

雅媛的眼睛一直紧盯着妈妈的眼神,从眼睛里她看到了妈妈对女儿的信任和厚爱,也看到了妈妈的无能为力、伤感和悲痛,她以最后的气力又说了几句,但是声音明显弱了下来:

“雅媛,爸爸为了你、为了我心都操碎了,他的双眼角膜都发生了穿孔,再不做角膜移植两眼就瞎了,可眼角膜供体难找啊,妈妈求你写几个字,就说妈妈同意在妈妈死后将两个眼角膜都给你爸爸换上,这样爸爸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我还在看着你和爸爸……这样我在九泉之下也就放心了……”

雅媛的心房在颤抖,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绪,忍受着从未经受过的巨大内心痛苦,她满眼含泪按照妈妈的嘱托赶快找来纸和笔,她把妈妈想说的话写在纸上,字虽不多,字字千斤重。

“我病故后将两只眼角膜捐献给石磊。”

雅媛将写好的字给妈妈看,阎文玲看了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她颤颤抖抖地握着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说了一句:

“小媛,我现在一切都放心了。”

说完这句话,阎文玲手中的笔一下子掉落到地上,她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突然咳嗽了两声,接着开始急促地喘起来,她张着嘴还想跟雅媛说点什么,可是她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脸色憋得由白转青,雅媛一看情况严重,便大声呼喊大夫,医生护士来到病房,挂上氧气罩又开始做紧急的抢救工作,过了二十分钟,主治医生走到雅媛跟前惋惜地说:

“姑娘,我们尽力了。”

说完,医生护士离开了房间。

雅媛一下子扑倒在妈妈的身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妈妈!妈妈!”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喊“妈妈”而妈妈没有回音。雅媛的痛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她眼看着心爱的妈妈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哭着,呼喊着,妈妈永远不会回应女儿的呼喊了,妈妈永远离开了她和爸爸,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石磊拿着衣医院,急忙摸索着楼梯栏杆上楼,他好像隐约听到了哭声,越往上走哭声越大,来到走廊上,他真切地听到了女儿雅媛的哭声,紧张的他试着朝有哭声的方向跑,突然他感觉眼前变成了一团漆黑,双腿顿时也不听了使唤,迈动的双腿怎么抬也抬不起来,双膝磕到水泥地面之后整个身体全部摔在了地面上,他赶紧爬起来,继续顺着哭声的方向跑去,当他进入房间的时候,雅媛猛地向石磊扑过来,哭喊着:“爸爸!妈妈没有了!”

石磊的眼睛完全失明了,他嘴里轻声地念叨:

“文玲,文玲,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石磊在雅媛的搀扶下双手摸索着来到病床前,石磊一直轻声地说着:

“文玲,文玲,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他的手触碰到文玲的冰凉的额头、脸庞,又触摸到文玲的手,他拉着文玲的手,放声地哭起来:

“文玲啊!我看不见你了!你走得太急呀!我和小媛舍不得你走啊!”

病房里石磊和雅媛的哭声惊天动地,哀伤悲切,令人痛惜,医生和护士们的心情都很沉重,他们静静地站立在遗体旁边,以这种方式送走一个普通女人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遵照逝者的嘱托阎文玲的眼角膜移植到了石磊的双眼里,他用这双明亮的眼睛目送着雅媛返回了大学校园,雅媛返校后立即申请将“经济管理专业”改为了“护理专业”,大学期间她毅然拒绝了众多男生的追求,毕业医院做护理工作,她回到了自己的家,和石磊住在一起,她舍不得离开和自己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爸爸,她告诉自己好人应该有好报。

时间似流水一分一秒从身边无声地走过,又过去了许多年……

家里的墙壁上仍然悬挂着四十六年前石磊和阎文玲结婚时的上色照片和女儿小媛从小到大不同时期与爸妈的幸福合影,这面墙是屋子里最明亮、最显眼的地方。

石磊已是七十三岁的老人,至今仍然保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雅媛今年四十六岁,她决定终身不嫁陪伴亲爱的爸爸。

她懂得:爸爸的恩是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的,世上的爱只有用行动去描绘才会更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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